第47章 旅途笔记(四日)
四日·泥塑
两年前,在西藏,我遇见一个做泥塑的少年,他叫扎西多吉,十六岁。
我在一个小寺庙后院僧舍看见了他。他穿着僧人的红色袈裟,坐在屋子一条黑色长条凳上,四方桌面上摆着一个宽边木匣,里面放了一些粘土。他低着头,手里专注捏着什么。秋日傍晚的余晖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耀进来,给屋子镀上一层轻柔的霞光。我慢慢靠近他,他没有察觉有人来。
我看了他一会,问道,你要捏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见我,有些意外,可能在想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吧。
我解释道,我刚经过,看见你和桌子上一堆泥巴,就进来看看。
我在做泥塑。他说,继续专注手头的活儿,我得先把泥胚捏出来,然后要放到阴凉处阴干,再涂上白色底粉,画上彩绘,涂一层清漆便可以了。男孩的声音清柔,干净。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泥人?我问,坐到他对面的长条凳上。
因为喜欢。他说,脸上露出腼腆的傻笑。他告诉我,七岁开始,他便从师父学习泥塑手艺。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十四岁才进寺庙修读佛经。
扎西多吉会捏很多泥人形象,他带我去看他以前制作的一些泥塑。有佛像,有戏曲人物,有写实人像,最多是孩童嬉闹的人物形象,特别生动传神。他说,以前在孤儿院,常常捏泥人给孩子们玩,也会教他们自己动人捏。
其实,在我眼里,他也不过是个孩子。我问他,为什么要进寺庙做僧人。
扎西多吉说,我很少离开孤儿院,我对外面的世界感觉惶恐,佛门是清净之地,很适合我。
我突然想起了珊,她大概也对外面的世界感觉惶恐吧。她不会适应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她也不适合名利场上的污浊交易。我不否认,我有点嫉妒她。她单纯,善良,坚毅,决择,她总担心不会有人喜欢上她这样的人,可我要说,她会成为很多人喜欢的人,她是那种让人恨不起的女孩。
我问扎西多吉,平时在寺院里都做些什么。
扎西多吉说,念经,礼佛,交流,辩经,学习藏文书法,做泥塑,画唐卡,时而也看一些专业书籍,像历史地理,中草药方面的也看。
我在寺庙住了两天,走的时候,对扎西多吉说,如果有一天,你能走出去,或许,你会发现,世界比你想象中精彩。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写给他,拍拍他的肩膀。他接过纸条,冲我微笑,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却不作回答。
扎西多吉一次也没有与我联系。我想,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过闯南走北的生活。扎西多吉这样也挺好的,在自己喜欢的天地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计较得失,只求专注,安心,细细体会,同样能使手中人物鲜活起来。
所以,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修研感情。一个人没有心,灵魂便是灰色的,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到最好。
在去往北海的火车上,我给珊打去电话。我说,珊,我想清楚了,这趟旅途过后,我就安定下来。在郊外买一所房子,前门开一个庭院,栽花,种草,植树,养一只小狗,我在屋子里阅读,写作,它趴在窗台的狗窝里,慵懒晒太阳。
珊说,汐,你确定你是认真的吗?如果你是认真的,你就应该让季小样陪你,而不是一条狗。不要忘记,你是有亲人的人。
我顿时愣住,亲人这个词,仿佛离我很遥远。从九岁开始,我便习惯一个人生活。我的思维还停留在我没有亲人的概念上。
记得刚出远门半个月左右时间,有天,tom突然问我,汐姐,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susan姐问问季小样的情况。我当时是一脸迷惘,我好像从来没有牵挂季小样的心情。为此,我纠结半天,安慰自己,是因为季小样有珊照顾,所以我才不担心她。但其实,我是真的忘记有她存在这个事实。
于是,我安静说道,珊,我不会跟季小样同住的,她有你和陆,就足够好了。那是大实话,我并不能好好照顾她,我只是生下了她,却常常忘记这一事实。因为她不是爱的结晶。我想,如果季小样长大以后,知道这一事实,她会恨死我。我有自知心的,我根本就不配当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