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断弦的海(夏)
4月—鸢尾花的信笺
周末时间,小妹妹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回家。她说,我以前从校园带回家的月季,现间已开出许多花儿,花团锦簇,每天引来许多小蜜蜂落在花蕊间采蜜呢。
耳边听着小妹妹甜美娇气的声音,脑子想象着,她淘气把小蜜蜂捉进透明矿泉空瓶,盖上盖子,在盖子上穿几个气孔的顽劣模样。我笑着对她说,公司没有休假,不能回家呢。
于是,她便在电话里一直冲我碎碎念,念叨到她自己觉得无趣才肯挂我的电话。
我无奈地笑,走到出租屋的阳台,只见墙角那盆牵牛花,藤蔓已经借势攀附上晒衣架的竹竿,正一股朝气往上拔呢。我能感受到它对阳光的渴求,是极其积极主动的。我想,这真是一株不会委屈了自己心意的花儿,我貌似忽视它也够久了。
折回屋子,走进房间,看见窗台上的鸢尾,依然只长有一束青绿色叶子的模样。它是在海离开以后来到我身边的,一年多了,我每天悉心照料它,怕我不在家它会感到寂寞,我还特意植了盆含羞草放在它边上作陪。可是,它从来不开花。我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开花,什么时候能开花,会开出什么颜色的花,这一切我一概不知。
前几天,去上班,走在路上,明明有专注看路没有想其他别的,可还是差点就被小轿车给撞了。在心有余悸间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我把自己弄丢了,那片海该怎么办?
那天晚上,回到家便打开电脑,刚要落笔写下我想对你说的话时,忽然间又觉得打出来的文字太过僵硬,便关掉电脑,从抽屉拿出珍藏至久的信纸,我要写信给你,我想写下我想对你说的话。我想有些话现在不说清楚,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多么希望在你日后的记忆里留下我曾经为你写过的文字。
这一夜,我写到凌晨3点才收笔。在台灯温和的灯光下,我看见含羞草害羞地收拢了叶子,鸢尾在冷风中对我笑,就像你在我身后看见我给你写的信,很安心。
5月—在相信中等待
重新踏入足足离开了两年的大学母校,去参加一个小师妹的毕业典礼,看见满园的紫荆,依旧美艳笑迎春天。想起两年前,我们举行毕业典礼那会,是在六月末,满园的紫荆开过的,也谢得差不多了。
小师妹的男朋友来捧她的场,一队人马跟随她在校园每个风景优美的角落拍照留念。小师妹穿着白衬衫和黑短裙,衣领系着毕业生红色的领带,捧着鲜花和毕业熊的礼物,即便踩着8cm的高跟皮鞋满校园走,她却像不知疲累般和大家玩闹得不亦乐乎。
说实话,我很羡慕她,身上无处不在地散发一种青春的朝气,仿似定要把年轻狠狠刻进生命的血液里。我想,如果永远都这样青春不散场,那该有多好。
可是,毕业了就毕业了,毕业后就不得不现实面对不涉及利益关系的朋友不再有联系需要的事实。我其实能理解,无论当初我们抱着怎样纯粹的目的和心情聚在一起学习,但毕业后就不得不为迫在眉睫的生计问题苦恼,家不会是一辈子的银联取款机,我们始终是要走出第一步养活自己的。所以,这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深呼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来,然后换上轻松坦然的表情。我想,既然是欢呼雀跃的日子,就不能容许太多叹息。
校园的一景一物都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依然是我熟悉的样子。真好,我的母校还是那么静谧那么美,记得那时候的我也是个快乐的人啊。
怀念以前的同学和朋友,怀念我们一起去教室上课,一起去图书馆自修,一起去饭堂吃饭,一起在宿舍楼下开会玩游戏的日子;怀念那个时候的宿舍和宿舍每一位舍友,喜欢总是在上课铃最后一秒钟踏进教室的安,喜欢吃饭吃的特别细致特别慢的怡,喜欢日夜埋在书堆里有800度近视的叶,想要轻轻问一句,你们现在,过得还好么。
——不用担心我,我很好,梦中那片海也还好,相信我,我会等到他回来那天。
可是,她们依然会觉得我很傻吧。她们都不相信梦中缘,她们只会用心良苦告诫我,没有那片海,也没有那个所谓的他,我不能一直被鬼迷心窍陷在人鬼情的迷阵里。她们宁愿说最狠毒的话打击我,吓唬我,也不要我沉沦在这片空虚的迷幻中。
我不想再辩解些什么。我觉得,相信的,会一直相信下去,不过,不相信的,也没有关系。我从来就不擅长竭力去说服别人相信我相信的事,而对于别人坚信我不相信的事,我不会介意,沉默是我应对所有不认同的态度。
又一次别离,我的母校,我在这里遇见海,又在这里与海分离,他在梦中静静听我念书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我有感觉,毕业典礼那天,他回来过,只是没有让我看见他。
6月—梦中梦的秘密
出租屋小区后面的空地,要建设商品房,来了搞工程的人马。整个夏天,每天能听见挖掘机轰隆掘地的噪声,比高温热浪下的汗流浃背还要折腾人。
一连几天失眠,心情烦躁到了极点,塞上耳机,听舒缓的音乐,以为能缓解片刻的紧张和疲惫,却感觉脑子昏昏沌沌在飘,呼吸找不到落地点,一颗心忧忧忡忡跳动,害怕下一秒在睡梦中死亡的感觉,让我一瞬间睁大眼睛,额头渗着冷汗。大概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记忆中如此遥远而又熟悉的感觉,那般的毛骨悚然,曾经那样深刻折磨过我。
我怕我睡过去以后,会有一双无形的手绝情掐住我的脖颈,身体很沉,仿似被什么重物加压,任凭我如何惊恐挣扎,睁大双眼,我看到的只有一片虚无的空白,我听不见自己声嘶力竭想要喊出口的呼救声。我怕我就这样子在梦中的梦中死掉。
这种恍如被死神盯上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四年前,它缠上我,是因为我的身体状况差到了极点。这时候,它又来了,让我手足无措。
我怕极了睡眠,因为每次我在睡眠中跌入梦中梦的圈套,都得花掉我全身的力气才能从两层梦境里挣脱出来,而每次醒来,精神恍惚地透过依稀的帐帘,望着房间的天花板,一边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一边厌倦着自己怎么还没死。
后来,那片海出现了,就像身体自动生成对抗病毒的抗体,扎根在我每一次的深度睡眠中,为我驱逐开了梦中梦的恶灵。他是我生命中的福星,我的身体日渐好起来。然后,我在那片海里遇见了他,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能听见他对我说话。我喜欢他的嗓音,像叮咚的泉水,平缓中对我诉说着他的故事。
他说,他从海里来,最终也会回到海里去。我听了恳求他,如果有一天他要回海里,请一定记得带上我。他那个时候,明明已经答应我的。
四年过去了,当我预感梦中梦要再次降临在我身上时,我就隐约猜到了,那片海是真的要彻底从我生命中流走,先是那个人离开我,然后保护我的元神也离开我,最后慢慢消磨掉我关于海的所有记忆,就像一场有企图的阴谋。
我笑了,他到底是知道了我多少秘密,才会那么笃定我不会轻易向命运屈服地死掉。不过,我确实不会,四年前没有他我不会,四年后,我离了他也不会。
只是,我舍不得他走,却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