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精神病患者

　　刚离家那回，爸爸找过我。在简陋的青年公寓找到我时，我正坐在地下和一帮男男女女室友玩扑克牌。

　　爸爸把我强行带回家，我在庭院就看到他刚过门不久的妻子，一脸关切迎出来，说道，太好了，小汐，终于找到你了。我不哼一声走过她，进了大门，直接把她当成空气。

　　我不屑这样的女人，虚伪，造作，令人生厌。如果她还有廉耻心，她就该躲我远远的。她看着并不比我大多少年岁，年轻漂亮的女人，意愿嫁给一个可以当父亲的男人作他妻子，单淡爱意多少让人不相信。

　　爸爸坐在沙发上语重深长对我说，小汐，你不能再任性了，至少好好回去念完大学，毕业以后，你想过怎样的生活，爸爸不会干预你。他觉得，只要我念完大学，他对妈妈的愧疚会少一点。

　　可我偏偏不想让他如愿。我不会去上学，你为我好，就是放走我。我已经过了十八岁年纪，我完全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我心平气和说道。这是很现实的回答。他应该感激我没有顶撞他。

　　小汐，我知道你很聪明，很自信，离开这个家，你也饿不死。可是，你就那么愿意糟蹋自己的人生吗？包括住在那种男女混租的小地方，过痞子无赖的生活。他说话语气是那样咄咄逼人。

　　我也生气，你是不是觉得，我该为我生长在这样的家境里感到幸运幸福。是啊，我讽刺地笑了，明明可以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偏偏要跑到外面流浪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丢你的面子。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有很好的选择，没有必要从零开始。爸爸说

　　可是，真不好意思，我就喜欢从零开始。我打断他。

　　你一定要这样跟爸爸说话吗？小汐，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妈妈的死不能全怪我，我已经尽力对她好了，可是我还是达不到她想要的更多陪伴。我是男人，我需要付起对这个家的责任。

　　他不提妈妈也还好，一提起我便更生气，不要为你的事业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家庭什么时候都可以重组，只要你有大把大把的钱，自然有大把女人贴身过来。我妈妈她算什么，她就是个精神病患者，你心里都不知想过多少遍要撇开她。

　　为了攻击爸爸，我说了很恶毒的话。爸爸难以置信看着我。我大笑，我想，应该比哭还要难看吧。不要再找我，不要干预我的生活，如果你还有一点关心我，让我走，我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妈妈。

　　爸爸低着头，我们沉默许久。爸爸说道，你走吧，我不会再找你了。最后，他妥协了。我义无反顾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离家以后，我去疗养院看了外婆，妈妈死后，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好，外公把她安排进疗养院休养。

　　外婆说，小汐，别怪你爸爸，他对小曼已经尽力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总是希望得到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安心。我年轻时，对你外公，也要求更多，明明没有资格，明明他给予已经很多，可还是渴求更多。小曼发疯，我们所有人都痛苦，你不能把所有责任推给你爸爸承担，他这些年的愧疚，我们都看在眼里。

　　愧疚有用吗？愧疚妈妈就能起死回生吗。他明知道妈妈发疯的时候，只认得他，只信任他，她不认得我这个女儿，我帮不了她。可是，妈妈会听他的话，慢慢镇静下来。如果他多抽点时间陪伴在妈妈身边，没准她的病就好了。我能不怪他吗？我说道。

　　小汐，你还年轻，不明白很多事情。你要记住，你妈妈是爱你爸爸的，你爸爸也爱她。外婆说道。

　　今年二月的时候，外婆去世了，我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外公派人找到我时，外婆已经走了。没有葬礼，没有追悼会，那是外婆的要求，她说，她死以后，要把骨灰洒进大海，希望下辈子能够活得潇洒磊落。

　　外公把一只红木盒子递给我，那是你外婆留给你的信物。他说道。我从小很少能看到外公，每次见着都特别紧张，外公身上有一股强大气场，让人畏惧，但外婆却不怕她。我接过木盒子，打开，里面有一些雅致的黄铜饰品，还有两块精致白玉。我好奇盒子底下那本牛皮纸质陈旧发黄的笔记本，小心翼翼拿出来，翻开第一页，看到张一曼三个字，笔迹刚劲秀美，外公说，那是你妈妈的日记，你外婆临终前，每日翻看，她想念你妈妈，也想念你。

　　对不起。我羞愧说道，把笔记合上，放回木盒子里。

　　季汐，回家去吧，别在外面漂泊了，别让你外婆走得不安心。外公长长叹息一口气。他是爱外婆的，所以原配夫人死去以后，年老的的他依然坚持娶外婆为妻。可外婆终究不能释怀那段当情人的日子。所以，她最后宁愿选择灵魂漂泊，也不要进入家族墓园，入土为安。

　　外婆这一生，除却当小三这段黑暗历史受人诟病以外，她这一生都活得很洒脱，爱上的勇敢爱，对待感情如此，对待事业也如此，秉承忠诚与专注的态度，是个值得六分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