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分田到户
华晓凤从南方刚刚回来,大伯就追过来,第一句话开口便问:“小凤啊,听说那边有的地方已经把土地承包到户了,你可亲眼见过?我把我们的大集体也全部承包到户了,不知道后果是吉是凶啊!”
小凤肯定地回答他说:“吉!当然是大吉又大利呢,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很快就要在全国范围内推广了,用不了三五年,我们国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农村土地,都将承包到户,这是一种新型的生产方式,大伯您不要有后顾之忧,放心地干吧。”
“真是这样的吗?凤啊,你该不是给大伯一个开心丸儿吃吧?我听人说南方有的地方,已经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拧着大队和公社的领导把土地承包到户了,之后又有些后怕。”
华队长想从侄女哪里得到一些更可靠的消息,向刚刚从南方回来的侄女晓凤,打听有关这方面的消息。
“大伯,我真的没有骗你,那边有很多地方,土地都已经承包到户了。”
华队长宁着大队书记和公社书记,硬是把集体承包到户之后,心里也一直惶惶不安,现在从侄女这里,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让他那颗惶惶不安的心,稳妥了许多,光是听华森岳父一个人说,把他说得活了心,在社员自发地分成几个小组之后,矛盾升华到了打架斗殴,惹得在三队生产队的大院里,开了一个全公社的批判大会,让他颜面扫地。
所以,在那次批斗大会结束之后,等到到会的其他社员群众都退了场之后,他没有让公社和大队的领导走出会场,而是和三队的社员们一起,将各位领导请到小队会议室,他一边带着领导往会议室里面走,一边说:“我请各位领导再给我们的社员开个会,现在大家的心都飞走了,除了承包到户,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将大家再拧在一起拉这挂大车,至少你得允许我把集体分成几个小组,否则你还是请别人来领导好了。”
他的老亲家,华森的岳父,走在他们前边,大声发表自己的建议:“分成几个小组,也是捆在一起,还是没有放开,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步子放得更大一点,直接承包到户,从春到秋,每块地都有了直接责任人,如果不是遇上天灾,我用我的脑袋担保,收入肯定会有大幅度地提高。”
社员们强烈要求继续在星光三队搞一下更大胆地尝试,把集体土地承包到各家个户。
华队长指着议论纷纷的社员群众,对大队和公社书记说:“你们看看,就这样一盘散沙一样的状态,你让我怎么办?国家既然不反对承包到户,就让我们大胆地向前迈一步,总之来说,肯定能比大帮轰的效果好的。”
大队书记和公社书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点头应允。
华队长一屁股坐在长条凳子上,气哼哼地喊道:“田会计,拿纸笔过来!”
田会计跑到卷柜里拿来一个大本子和一支笔,放在华队长面前。”
“别往我面前放!我不会写字,你又不是不知道!”华队长心里憋着气儿,拿会计撒怨,会计明白了他的意思,把纸笔拿走了。
华队长坐直了身子,对会计说:“准备好了吧?我来说,你来写,记住了,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不许更改我的意思。”
田会计做好了记录的准备之后,华队长开始口诉:“我是星光三队的队长华福贵,我向领导请示,将我们队里的土地,以承包的方式,分到各家个户去管理,这是我们星光三队全体社员的共同愿望,我保证,绝不会让一户人家种不上地,从春到秋,我们虽然是各家有个家的承包田,但是,一旦有人种不上地,我会组织其他社员,在适当的时候去帮助他把地种上。如果有一天真的出了路线问题,一切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承担,我保证不会连累各位领导。”
写完之后,在上面按了手印,由田会计转交到大队书记面前。
华队长在领导面前写下担保书,可是,全省还没有人开这个头,真的出了问题,不是华队长一个担保书就能承担过去的,大队和公社的领导,怎么也洗刷不掉他们自己所应该承担那份责任。
大队书记和公社书记都阴沉着脸,不肯做书面或者口头上的批示。
华队长坐不住凳子了,他急躁不安地来到书计们面前:“我们省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先例,我现在就要开这个头,掉脑袋的罪我也必须这么做,我不知道别人那里是什么气氛,我这里目前的状态,只有这么做才能调动大家的生产积极性,你们同意了我会这么做,不同意我也要这么做,事已至此,只有大胆地尝试一下,否则,你看看我这些社员的态度就知道了,结果还是种一山扔一坡。”
邢书记质问他说:“你让大家怎么去耕种?大家在一起的力量总比一个人的力量大!牲畜和农具,你又怎么去管理?用完了往院里给你随便一扔,你用的时间常了,他用的时间短了,这官司你天天都得跟他们打,到时候你解决不了了,不要去找我帮你断那个乱线无头的官司。”
华队长听出了书计的话外之音,他笑了起来,拍着胸脯对书记说:“我自有办法,你只要不来横加干涉。”
华队长把集体里的每个物件,每头牲畜都由社员集体评估作了价,把土地划了三个等级,然后他把社员集中到生产队会场,他把作好价的物件表和牲畜表张贴在墙壁上,他说:“我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给大伙开会,因为我的这个行动如果是犯错误,那就是路线错误,是要坐牢的大错误,可是我还是要坚持这样做,因为大家都想尝试一下,我现在把这两个表格都贴在墙壁上了,你们可以自己选,当然,你要的东西我不管你要现钱,我管你要你也拿不出嘛。我把这东西先作价让你们领走,这都明码标了价的,当然,你如果自己有办法,保证不用这些牲畜和农具也能种上地的,也可以不要。如果你签了字领走了牲畜和农具,我就会按照你领走的牲畜和农具的价格,记到你的账户上,以后,你就要和你以前欠的账一起,一点一点的还。你要爱护好保护好这些财产,这仍然是集体财产,你弄丢了、伤了、损坏了都是你自己的事情,队里不会替你去承担这些损失。土地也是一样,不同的等级有不同的收费标准,当然土地等级越高收费标准也越高,我们要缴农业税,要缴地方税,还要缴生产提留,这些钱一律分摊到每亩土地上,到时候会根据每斤粮食的收购价合算,每亩地该上缴多少粮食,到秋收之后一定要先把上缴的那部分公粮送到国库,剩余的才能视为己有,父老乡亲到时候不要给我出难题让我为难,这就是你们对我的支持和拥护,大家能不能保证这一点?”社员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能!一定能!”
华队长接着说:“大牲畜也是要分到各户去,你承包的土地多就可以多领一头牲畜,否则你只承包几亩土地我不可能让你领走一头大牲畜的。现在先来包地,我再根据你的土地来分给你牲畜,有谁想多包地的先来选择地块。”
这时候会计田良玉先要了几块地:“我打算承包七十亩地,我要北小庙那十亩一级地,再要西北大排那五十亩二级地,村后那十亩一级地我也包了。”他本身就是执笔者,所以,他先给自己写了一份承包合同书,签上名之后华队长盖上了公章,这份合同就算生效了。华队长又说:“你承包了七十亩地可以领走两头牲畜,要哪头牲畜你自己任意选”。
田会计本来就很恐惧,怕自己成了华队长的陪同和帮凶一起去坐牢,土地他如果不承包就没有地种了,所以他不能不要土地,大牲畜和农具等,这些生产资料你就是借给他一个脑袋他也不敢要,所以他说:“牲畜和那些生产资料都属于集体财产,我一点都不要,老队长放心,我这七十多亩地一定按时播种,定期管理保证秋后有个好收成。”
华队长又急又气:“你这又是跟我掰的那门子筋呢?你不要大牲畜怎么去耕地?把老婆孩子都拴到套上,也拉不过一头老黄牛!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田会计脸涨得通红,最后他还是摇摇头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办法,生产队集体的财产,我一样都不要。”
“你爱要不要!”
华队长气得脑门子的青筋绷起多高,他没好气儿地对田会计说:“我丑话跟你说到前头,到时候你种不上地咱们再另说!下一个,还有谁想好了要包哪块地?”
华队长这样一问,这时田会计才发现自己居然是第一个承包者,很后悔自己不该带这个头,他没有在乎华队长的挖苦和指责,心想:我如果再带头要了大牲畜,又是抢夺集体财产的带头人了,罪上加罪,到了那个时候,没准会比你这个组织者的罪名还大呢,说死我也不能要,我宁可花钱租用别人家的牲畜、机动车,反正办法多着呢。
田会计提醒华队长说:“你自己还没有说要承包哪块地呢?”
华队长明白了田玉良的心思,并不去正眼看这个总爱跟他别着劲儿的会计,气囊囊地说:“我是怕社员们说我把好的地块都先抢走了,给他们留下的都是没人爱要的地块,你放心,我已经立下状子了,真有那一天,我不会让任何人去替我承担!”
社员们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的功夫,几千亩土地就都分到了个人的名头上,剩下的一些农具犁杖、马车、牛车,喂牲畜的槽子,也都有货不愁卖,都找到了主家,一个热热闹闹的生产队,七间正房十间仓库还有后院的十几间牲畜棚,空空荡荡地挺立在大院里,冷冷清清一片狼籍,怎么说这个曾经的大集体也是解散了。当人们满意离去之后,华队长一个人站在七零八落的院子里老泪纵横,他叹息道:“人心已经散了,你再想把他们硬栓在一起七扭八歪的,拧不成一股绳怎么能拉起这台大车,总不能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吧。他坚信这样做集体和个人都能得到实惠,天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田会计还在自己的小方桌上手指灵活地扒拉算盘子儿,生产队化整为零,仍下一大摊子乱账,别人都憋足了劲儿准备着春耕,也只有他这一个人还在为曾经的集体没日没夜的无私奉献着,十几万元的银行贷款,他要一笔一笔的,一部分要按着个家各户承包的土地,分摊下去,一部分要按照人头分摊,曾经的欠款,加上现在所分得的牲畜及生产资料,再加上每亩土地该分摊的,和人头所分摊的,每家每户都明明白白地,分文不差地写了一张欠账单,发到各家个户去,告诉他们要心中有数,这笔欠款已经不是以前欠队上的那么简单了,这些欠账,将来会一笔一笔的逐渐转到银行去,银行那边也会分别到每家每户去执行合对盖章等该走的程序,一句话就是这笔账已经是你欠银行的了,谁也赖不掉的。他写好了一批欠账单子,就拿去给华队长,让他派人给社员们发下去,让大家都心中有数。田会计这边的账还没算完,该写的单子还有一大部分没有写出来,就已经有人动了心眼,你想想看,那是一串长长的欠账单,从前只是欠队里的,如果真的转到银行,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长了腿的饥荒了!都是四位数的,最少的都是三打头的,这像泰山一样沉重的欠账单,能压得你一生都喘不过气的饥荒,不是每个人都打心眼里愿意去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