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生产方式改革的争议

　　星光三队在去年夏天的大胆尝试，把部分土地分片划分到了个人名下管理，秋收以后，分到个人管理的收成普遍有所提高，按照规定缴公粮，剩余的归个人，周围村屯的社员，也很想大胆尝试一下。春节刚刚过去，白雪覆盖下的土地还处在冬眠阶段，亟不可待的社员们，便开始分分串联商议，分别去找队长，去找大队书记要求像三队去年夏天那样，把部分土地承包到各家个户去管理。

　　大队书记立即将这个他预料之中的事情向镇党委第一书记汇报，书记听了之后大发雷霆：“回去直接对他们说，谁再敢提出将集体化为个体的要求，就抓起来，送到镇上关他几天。”

　　邢书记有了主心骨，他回到大队，就让人通知各村屯，小队的队长和一切有关领导人到大队开了一个重要会议，在会上，他明确指出，集体不可能分散，大家还是要宁成一股绳，齐心协力拉起这辆集体的大车，奔向“四个现代化”！

　　三队去年夏天的那种模式也不可能再有了，坚决杜绝这种危险的行为。

　　本来这一个冬天，三队的社员都在磨拳擦掌准备第二年开春，把土地承包到个人的名下时，大干一场，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大家分分来到华队长家，即使不把土地分到个人手里，也要把这么庞大的一个集体分成几个小组，自己找自己合得来的人结为生产小组，多打粮食的就多分成果，少打粮食的就少分，不打粮食的就不分，华队长家里，一天到晚一批一批来访的社员，三、五个一伙，说的都是同样的问题，就这样呛呛来呛呛去，目的却只是一个，把大集体分割成若干个小方块，有能力的就多种地多打粮食，没能力的少种地少打粮食，华队长被这些人呛呛得昏头脑胀，特别是他的亲家，华森的岳父，坚决要求要拉出一伙人单干。

　　社员们的分歧越来越大，原来曾经在一个生产队大集体里干活的社员们，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发的分成了几个派别，几个派别之间不知不觉中，又滋生了矛盾，每天都有人在打架。

　　华队长正在听他的亲家，华森的岳父讲从南方看到的新型生产方式，他已经讲得口干舌燥。

　　“我们就是胆子太小了，现在是探索时期，谁的方法好，就按照谁的方法去做，亲家您就听我的，我决不会调理你的，步子要放开，放得大一点，孙子兵法上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社会发展史也这样说，社会进步发展的趋势是‘循环往复，螺旋式向前发展’的，这种大帮轰式的生产方式，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发展，改革是早晚的事，是必须要改的，因为现在已经有人这么做了。你想想，人家一家三口人，有两个劳动力，凭什么要跟你一家十几口人，只有一个劳动力的人混在一起受穷？谁愿意这样年复一年地白白帮别人养活老婆孩子？拧在一起的结果是你混我也混，能少出一个下地干活的人，决不多出一个；分开的好处是，一家人当中，只要能下地干活的都能从家里走出来，投入到生产第一线。”

　　他正说得起劲儿，门外闯入一个人，那人一进屋变大喊着：“不好了！华队长，您快出去看看吧，杨疯子带他那五个儿子，操着棍棒直奔老赵家去了，一会儿必然要有一场血战啊！”

　　杨疯子带着五个儿子，这时候已经闯进了赵家的大门，举着棍棒冲进院里，赵义的媳妇见事不好，直接奔了赵义相好的那个女人家，那户人家是三年前从sd过来的外地人，她要去找那个女人的丈夫王洪力前来帮助解围，那个sd大汉，长得五大三粗，现在，什么恩怨情仇都已经顾不上了，只有把这个壮汉请过来，才能解决他们家面临的危险。

　　赵家父子四人哪里是杨疯子父子六人的对手，只见赵家父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王洪力听到有人去赵家挑衅的消息，撒开两条大长腿，奔过去助战，可是他冲进去没有三、五个回合，就被杨疯子那满天飞舞的棍棒打中左眼，当场昏倒在地。

　　华队长赶到时，战争已近尾声，双方正手持家伙对口大骂，华队长命令随他而来的几个壮小伙子：“上去，把他们手里的家伙都给我卸下来！”杨疯子一声令下：“小的们！给我打！往死里打！”

　　他那几个半疯似的儿子，同时奔向来缴获他们手中棍棒的人。

　　华队长再次下命令：“反了！老赵家的父子爷们也都上去，一起动手把老杨家这几个疯子都给我捆起来，押到公社去处理，关他们几天，让他们知道无法无天的后果！”

　　杨、赵两家的这场大战，惊动了大队和公社的领导，三队这种无政府主义的歪风邪气必须镇压!

　　这场争斗的源头在于，社员们坚持要把大集体分成若干个小组，亲友之间，朋友之间，一个大集体现在明显分成了八个派，如果再像从前那样，把大家硬是拧在一起谈何容易，即便是硬捏在一起，也是人齐心不齐，让个人找与自己合得来的人组成生产小组，这也是一个方法，可是，如果一下子分成八个组，也不太可能，恐怕大队这一关都过不去，华队长对来家里找他探讨方案的社员们说：“分成八个小组太凌乱了，大队书记不可能允许我们这样做，最大的可能是分成三个小组，这也要向大队和公社请示批准之后，才能订下来，把一个大集体分成几个小组，在我们省也许还没有先例。”

　　社员们一下子又炸了营，都争着要以自己的小组为中心，所以，渐渐地由矛盾，升华为恶战。

　　镇党委第一书记赵方宏决定，要在星光三队招开一个全公社社员群众参加的大型批判大会，彻底批判和打击星光三队的这种搞分裂、搞派性、甚至打架斗殴的恶劣行为，这种典型的无政府主义的歪风邪气，必须彻底镇压消灭。会议的名称是：彻底消灭无政府主义的派性妖风。

　　赵方宏委托公社武装部部长何远东主持大会。

　　会址选在星光三队，生产队的大议室，容纳不下全公社前来开会的干部和群众，所以，会场布置在三队的生产队大院里。

　　黑纸白字的条幅和标语，贴满了每个角落，淘气的小孩子们，将他们能拿得到的条幅挑在木棍子上，兴致勃勃地满街游行，呐喊着上面的写着的标语口号，“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到三队大院开批斗大会啦！杨疯子的父子兵大战赵营！王洪力前来助战打瞎一只眼！”

　　三队八个派的主某，都被压在批判大会的前台，一个个阴沉着灰滔滔的脸，却挺胸抬头，不肯低下高昂的头颅。

　　各个大队都有代表发言，一看就知道，他们很少有这样发言的机会，一个个拘谨地站在话筒前，结结巴巴的读着手里的发言稿，会场里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喊得震天响！

　　代表们发言结束之后，是几个派的主某们，向在场的干部和群众作检讨低头认罪的时候，前七位的台词大体几乎一样，像是在背诵人家撰写的稿子一样，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头还是那样昂扬着，不肯低下。

　　“我叫二加六，我是其中一个派里的主某，我这个派里的成员，是几个很好的哥们儿，没有办法，我们这个队里，一年不如一年，我们不能这样捆绑着一起受穷，想组织几个利手利脚的哥们儿，单独承包几块土地，种一年看看效果如何，在还没有得到上级批准的情况下，几个派就因为一些小麻烦滋生了矛盾，因为大家听说华队长打算把八个派缩小为三个小组，这样就涉及到谁为组长的问题，因此，大家都希望自己的派里面，能有个人出头当组长，所以，大家争争讲讲当中，未免会有一些过激的激发矛盾的言词，于是，就动手打了起来。”

　　华森的岳父最后一个作检讨的，他在批斗台上，如同站在辩论会上，他出口便问大会主持人何远东：“我首先请问主持人，我们这样把一个集体化成几个小单元有什么不妥？

　　何远东部长严肃地制止他的问话：“你没有资格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是批判大会的现场，不是辩论会。你只要检讨你的错误。”

　　华森的岳父仍然不肯向大会作检讨，他现在很激动,像打仗一般：“你今天必须让我把话说完，我没有什么错误可检讨的，打架的事情也与我无关，南方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把土地分别承包到户了，我们这里为啥吗？分成几个小组都不允许！”

　　会场上大家都屏住呼吸，只能听到华森岳父一个人的声音：“这样大帮轰肯定不是个办法，前年我们这个队一个日工倒找出去两毛钱。”

　　他把目光转向了三队会计田玉良：“田会计，是不是这样，我没有撒谎吧？”

　　田玉良站起来，红着脸回答他说：“没有撒谎，是这样的。”

　　他继续说：“去年夏锄的时候，把部分土地分到了个人管理，到秋天以后，去了口粮，一个日工大约勾了两毛钱。”

　　他又把目光转向了田玉良：“田会计，我说得对不对？”

　　田会计点头承认：“对的，是勾了两毛钱。”

　　华森的岳父拍着胸脯说：“像南方人的这种作法，至少可以缓解一下眼前下滑的趋势，再这样混下去，总有一天西北风都没的喝了！”

　　何远东部长依然严肃而厉声地制止他说：“不许你在此胡言乱语！再敢这样煽动人心，就把你带走！”

　　华森的岳母冲到台上，她一把将丈夫推到一边，对着话筒大声讲话：“大家不要听这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这个人以前受过刺激，脑子里有毛病，请大会领导不要与他计较，他的检讨与前七位的检讨大体都是一样的，他在家背了几天的稿子，一上台精神紧张，大概就把词儿都给忘计了，他的检讨结束了，我替他补充几句，对不起领导！对不起党！更对不起毛主席！我们向大家低头认罪！”

　　华森的岳母向大家三鞠躬。之后，何远东说：“把这几个人都带下去吧，回去之后好好反省一下，以后，大家还要心往一处想，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奔向‘四个现代化！’

　　会议在一阵“打倒无政府主义！”“很杀资本主义派性妖风！”的口号声中结束。

　　人群向潮水一般从三队生产队的大门口涌到街上，华队长和他的社员们把大会主席台上的领导拦了下来，因为他们的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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