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保安单独跟X在审讯室面对面时，X一眼就认出了他，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却又低头闭上了眼睛。

　　“你母亲受到了惊吓，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你妹妹情绪很低落，已经几天没怎么吃饭了。”赵保安平静地看着X，缓缓说道。

　　听了赵保安的话，X咬牙切齿道：“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从走上这条路开始，你就应该想得到今天的后果。”赵保安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X头也不抬道。

　　“大家都是聪明人，在那么多证据面前，你觉得，硬抗，管用吗？”赵保安问。

　　X低着头不吭声。

　　“你妹妹为什么不肯吃饭？”赵保安问X。

　　X抬起头，狐疑地看着赵保安，依然没有吭声。

　　“她是伤心绝望了。”赵保安道，“是这活生生的现实，令她伤心了。是母女两个今后失去了依靠，造成了她的绝望。要是长此下去，她们可就悲惨了。”

　　见X虽然还不吭声，神情却变得抑郁而悲伤，赵保安又道：“我昨天刚刚去过你家。”

　　听了赵保安这句话，原本低下了头的再次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赵保安：“你，你去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别紧张。”赵保安道，“我只是去看看她们，给她们带了些吃的，但她们并不欢迎我。”见X冷笑，赵保安不以为意，又道，“她们，特别是你妹妹，是一时接受不了你的犯罪事实啊！原本正经能干的哥哥，一直在做正当生意的哥哥，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抢劫犯呢？你妹妹伤心的，想不通的，不是你的被抓，而是你由一个正经商人变成了一个罪犯，是你一直在骗他。”

　　“不可能！”X道，“我妹妹不会相信你们的话的。”

　　“不会相信你是个抢劫犯？”赵保安问。

　　“他不会相信，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抢劫。”X道。

　　“你觉得，你妹妹聪明啊，还是笨啊？”赵保安问。

　　“什么意思？”X问。

　　“我相信，你也知道，你妹妹是个特别聪明特别敏感的女孩，你觉得，她会对你的所作所为毫无觉察吗？她会相信你家的地道和那些赃款赃物都不是你的吗？还有那块手表。”

　　见X不吭声，赵保安又道：“你妹妹是个早熟的孩子，是生活的艰难令她不得不早熟。”

　　X依然低着头不吭声，还闭上了眼睛。

　　“你妹妹既聪明又敏感。”赵保安道，“过于敏感的孩子是容易受伤的。自从你们把她推到了一家之主的位置上，她就变得过于敏感了。过于敏感就代表着缺乏安全感。本该是无忧无虑享受父母疼爱的年龄，却不得不成为一家之主，担负起监护母亲的责任。你觉得，这对于她来说，公平吗？”

　　“别说啦！”X瞪着血红的眼睛，冲赵保安低沉地吼道。

　　“我可以不再说，可你母亲和妹妹总该活下去吧？”赵保安问。

　　“什么意思？！”X瞪着赵保安问。

　　“你肯定是出不去了，可你母亲和你妹妹，她们以后怎么生活？”赵保安问，见X不吭声，赵保安又道，“你想不想让你母亲和妹妹生存下去?你想不想让她们日子好过点？”

　　“什么意思？”X问。

　　“我和看守所的孙所长，还有刑侦队的刘队长已经商量过了，如果你好好坦白，好好交代，我们不但会以书面材料证明你认罪态度好，悔罪表现充分，以此说服法官，在量刑上从轻，还会想办法，通过政府部门，给你妹妹和你母亲办理最低生活保障。不光如此，我们还会经常去看望你母亲和你妹妹，关心、帮助她们，她们母女有了困难，我们会无条件帮忙解决。”

　　X再次低下了头，从神色上看，似乎已经没了敌意，像是在苦苦思索，又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我能够对你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赵保安道。

　　至少十分钟的沉默后，X终于开口了：“我怎么能相信你？”

　　“在你的量刑上，我无法回答你，能够减轻多少，但在你母亲和你妹妹的事情上，我可以保证，让她们饿不着，冻不着，想办法尽量让她们生活得好一些。对了，你妹妹很倔强，我和孙所长两次给她们送吃的和日用品，都被她赶出家门，你最好劝劝她，接受政府和我们的帮助。否则，她们母女，真的很难活下去的。”赵保安道。

　　“我要先见见我的妹妹。”X终于松口道。

　　“好吧，你先好好考虑考虑，我把你的要求告诉办案人员，尽量说服他们，让你妹妹来看你。”赵保安道。

　　“我妹妹不来看我，我是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X道。

　　赵保安没再吭声，走出审讯室。

　　赵保安跟X谈话的第二天，X的妹妹来到看守所，X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便决定坦白从宽。他问的是，赵保安是不是带着吃的用的去过他们家。当从妹妹口中得知，赵保安确实去过他们家两次，还都带了不少东西后，X便觉得，赵保安这人靠谱，于是便听从了他的劝告。X还跟妹妹坦白了自己的罪行，称赵保安和公安抓自己没错，自己罪有应得，告诉妹妹，赵保安是可以信赖的好人，交代她以后一定要听赵保安的话。最后，X拜托赵保安，一定要尽力帮他照顾好母亲和妹妹，最起码让她们能够活着。临别时，X哭了，称自己如果还有出来的机会，做牛做马报答孙所长和赵保安。

　　经过半年多的调查核实，X最后被判死刑。因怕莹莹承受不了打击，孙所长和赵保安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莹莹的姨妈，并说服她姨妈暂时瞒着莹莹。后X的姨妈瞒着莹莹和青苗，将X的尸体运回去草草掩埋。

　　3年后，当孙所长和赵保安告诉莹莹，她哥哥不是被判无期徒刑，而是被判死刑时，莹莹的反应并不强烈，她说，当她三番五次要求去探监，姨妈、孙所长和赵保安都以各种借口搪塞她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但是，她又没有勇气揭穿这事，只有装糊涂，骗骗自己也好。

　　知道小女孩莹莹喜欢看书，赵保安便买了两本新版的童话和神话故事书，又买了一些零食，还买了傻女人青苗最喜欢吃的午餐肉罐头，用网兜装了，挂在自行车车把上，往莹莹家骑去。太阳还不高，清早的风有些凉爽，一天里此时显得最精神的白杨树们，叶子特别油亮，在夏天的晨风里，它们纷纷摇着头，似乎对于那些聒噪不止的知了们颇有意见，却又无可奈何。

　　一路上，赵保安都在想，莹莹会怎么对待自己呢？赵保安把自己想象成天真无邪却又早熟懂事的莹莹，想到她肯定不怎么懂什么叫犯罪，也不知道自己哥哥犯下了怎样的罪行，不了解那罪行的性质和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家里的顶梁柱——自己亲爱的哥哥被他赵保安和公安便衣从家里抓走了，是他赵保安和公安便衣带走了她家的指望、依靠和幸福，她完全有理由，有资格去恨他赵保安和公安，因为唯有恨才是最直接的，它不需要任何的专业知识，不需要资格和资历，不分年龄，不需要任何能力，甚至不需要了解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