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江的出现让本来很有希望的谈话戛然而止。
他让保姆扶了钱丽婷进卧房,又客客气气将凌俐请出别墅,虽然没有像上次一样动手,可紧拧着的眉头和冷冰冰眼神,无一不昭示着对凌俐的反感。
站在曲家的门口,凌俐咬了咬唇,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
她抬起眼直直盯住曲临江的眼睛,声音恳切:“曲先生,曲佳的案子有了新的情况,我真的需要见她一面,验证一些我对案情的推测。”
曲临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讥诮:“凌律师,我们一时大意没有撤回委托,但是代理费已经退了回来,你不需要再做调查,我也不会再支付额外的费用。”
凌俐连忙解释:“我没有说要收钱,我只想见曲佳一面。无论有没有结果,我都不会……”
曲临江根本不容她说完就打断她:“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案子如何会判多少年,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想佳佳能早点醒过来,她现在的状态生不如死,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好吗?”
说到这里,曲临江长叹一口气,表情软了下来,也没有继续责怪她,只是刚才全是冷意的眼里有了一丝疲惫。
他放缓了声音,说道:“从佳佳三岁那年,我就看着她长大,虽然她不是我亲闺女,后来也不愿意亲近我了,可十几年过去,她早就是我的心头肉。拜托你放她一条活路,也放过我们全家,不要再去刺激她,也算给我们留一点希望,好吗?”
曲临江带着哽咽的一番话,突然让凌俐心里刺得慌,本来准备说的曲佳有自杀倾向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这对夫妇先是被外孙女突然身亡的消息打击,又为陷入杀人案的女儿奔波,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佳在看守所疯了。
他们一心一意盼着曲佳早日醒来,自己却又来说些戳心窝子的话,确实有点过分。
凌俐有些自嘲,也第一次对自己锲而不舍追求案件真相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从旁观者的角度,自己先把嫌疑犯逼疯,接着不依不饶似乎还要把嫌疑犯的家人逼疯,这样的行为,似乎没有为当事人考虑,也没有谋求当事人利益的最大化。
心里的一丝疑虑,终于让凌俐宁愿断掉这条线,也不再步步紧逼。
只是,她始终还是放不下案子。
接下来的几天,凌俐退而求其次,先是查了曲佳的通话记录,后来又去曲佳工作过的饭店和宾馆调查,可是依旧毫无收获。
曲佳手机近一年的通话记录单上,出现频率最多的就是周泽,其次是钱丽婷。曲临江偶尔也会有电话给她,频率不高,一个月一两次。
之后,她又约见了周泽一次。因为周泽还是名义上的控方证人,凌俐没有敢告诉他她目前的调查结果,害怕影响到周泽的谅解态度,不过一番旁敲侧击,周泽话里透露出来的是他和曲佳感情不错,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小柚子不是自己的孩子。
不管从哪个方面入手,把曲佳逼到绝望的那个人的身影,始终不露端倪。
案件又陷入了胶着状态,让凌俐一筹莫展。不得已,她只好又死皮赖脸缠上吕潇潇,拉着她分析了好几次,也没有什么好的思路。
又一次讨论案情到下班,吕潇潇很有些不耐烦:“小凌子,你已经分析得够多了,我觉得已经差不多,可你为什么非要说曲佳这个案子还有隐情?”
凌俐犹豫再三,终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摸出一封信。信封是随处可见的黄色牛皮纸信封,歪歪扭扭写着律所的地址和凌俐的名字,贴着最普通的邮票,斜斜地盖着一个邮戳。
吕潇潇疑惑地看了看她,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这是一张最普通最常见的A4打印纸,信的内容并不是打印的,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又贴在了纸上,内容有些触目惊心:别多管闲事,否则的话……
九个大小不一的字,再加上一排意味深长的省略号,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吕潇潇捂着嘴惊呼:“这是恐吓信?”
凌俐点点头:“是啊,我从曲家回来的第二天收到的。刚拆开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
吕潇潇将手里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脸上的惊讶换成啼笑皆非:“这年代还有这玩意?报纸上一个个字抠下来也不嫌麻烦,直接打印不就好了。”
又抬眼看向凌俐:“你神经是有多粗啊?有人恐吓你还一脸的呆样?”
凌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相信作恶的人总有些心虚,就是因为心虚,所以才寄这封信给我。本来我都快放弃了,结果收到这封东西,倒是映证了我之前的判断。”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寄信的人之所以恐吓我,就是不想让我继续调查下去。所以,这起案件的真相,要不就是有人害怕事情暴露会让他身败名裂,要么,就是牵涉到另一起犯罪。”
吕潇潇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不错嘛,很有进步。不过,你在这个可能不会有结果的案子上花这么多心血,有些不值当。首先一条,代理费已经全部退还给曲家了,你干再多的活,也一分钱都拿不到。”
凌俐和她对视一阵,轻轻摇头:“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比起代理费,我还是更在意案件的真相。”
吕潇潇轻笑着点点头,重重拍着她的肩:“你最近还是不要回家太晚了,既然这人能恐吓你,不保证不会做出更过激的行为,还是小心为上。”
她的关心让凌俐心里一暖,之后下了班,吕潇潇还是放心不下,非要坚持开车送她回家。
送走婆婆妈妈起来的吕潇潇,凌俐如往常一样,匆匆吃了些东西就去遛狗,带着越来越依赖她的米粒和古丽走了一大圈后,和狗狗道别回家。
到了自家楼下已经是九点过,天完全黑了,不过小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舅舅店里也人来人往生意正好。
看到凌俐回来,舅舅忙不迭端出个碗:“小俐,来喝了暖暖身子。这是炖了一天的鸡汤,香得很,我把鸡油也撇过了,不会胖的。”
一小碗鸡汤,面上泛着几颗金黄色的油珠儿,汤色清亮,汤面上袅袅上升的雾气里透着干菌的清香,不管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很诱人。
凌俐笑了笑接了过来,连着炖得稀烂的鸡肉和小草菇咕嘟嘟喝下肚,胃里肚里都暖烘烘的,很是惬意。
加了餐,凌俐正要撸起袖子帮忙干活,舅舅又拉住她:“你这一天又上班又遛狗的,太累了,早些上楼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凌俐才要说不要紧,舅妈放下手里的锅铲:“去吧小俐,已经过了饭点了,我们应付得过来。”
凌俐犹豫了一阵,终于点点头。这些日子她纠结于曲佳的案子,感觉从来没有全身心专注于干一件事,一旦放松下来只想放空脑袋。
还有,她照顾了南之易家的大宝贝快二十天,虽然是劳力不劳心的体力活,可她终归不是机器人,这些天坚持下来,身体始终会累的。
跟舅舅舅妈道别,凌俐上了楼。楼道上方有一根电线吊着的白炽灯,不那么亮但还能看清楚台阶。
快下雨了,空气里透着湿意,夜风裹挟着初冬的枯寒刮过楼道,把那盏悬在空中的灯吹得晃荡起来。
灯下,凌俐的影子也跟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地在斑驳的墙上跳动,很有些诡异。
好在她早已经习惯,也好在刚才那碗热汤能抵住寒意,凌俐视而不见这让人有些心悸的场景,顺着楼梯拾阶而上,到了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反锁了三圈的门,回到自己的小小空间。
换好衣服坐在客厅,一个人独处时候的安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占去她几乎全部精力的案子。
如果曲佳的案子一直没有突破点,那她是应该奋力一搏,还是干脆就此放弃,寻找新的起点?
凌俐托着腮想得出神,阳台上突如其来的一阵巨响把她惊得身体一跳。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一看,刚刚有些惊慌的情绪安定下来。
原来是夜风把两扇平开窗吹得一开一合,似乎下一刻合页就要断掉一般,凌俐忙起身关窗。
又是一阵寒风呼啸刮过,吹得窗前的凌俐头发乱蓬蓬,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雨点已经打下来,落在屋外梧桐树的叶子上滴答作响,而树木有些光秃的桠杈,也被狂风拉扯得快要断掉一般,树影摇晃沙沙作响。
她大力拉着窗户,无奈合页有些生锈变形,而插销错位了不太好锁,好一番费力才终于关上。
随着她关上窗户的动作,最后一股冷风,从渐渐合拢的缝隙里趁虚而入,呜咽着穿过小小的客厅,吹得灯下悬挂的一串贝壳珠帘叮咚作响,还把卧室门帘下坠着的流苏撩得飘飘荡荡起来。
在屋里横冲直撞一阵,寒风渐渐消散,最终无力地刮向了防盗门前的地板,最后一点余威似乎掀起了门边薄薄的一层物体。
暖橘色的灯光下,那长长扁扁的东西往门边飘荡了一段距离,之后静静躺下,和棕黄的强化木地板浑然一体。
虽然短短一瞥,不过看形状,那似乎是一个信封。
凌俐捏着拳头有些犹豫,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心跳开始快起来,脊背上也不由主泛起阵阵凉意。
终于,她还是走了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这果然是一个信封,只是黄色的牛皮纸上没有任何字迹,倒是里面沉甸甸的有些份量。
凌俐慢慢拆开信封,掏出折得乱七八糟、皱巴巴的一张纸。
随着信纸的展开,凌俐只觉得整个身体似在冰水里浸过一般,寒意穿髓透骨。
“别多管闲事,否则的话……”
还是那九个字,还是那诡异的省略号。
只是,这次再不是从报纸上抠下来的墨黑色字迹,而是绛红发黑的一团。那字的颜色,好像是血迹凝固了,浓烈得刺眼,浸染得信纸斑驳一片。
而顺着字迹延伸的六个点,歪歪扭扭带了些弧度,像是用血画了张微微翘起的嘴,对着她露出一抹猩红色的笑。
凌俐呼吸一窒,心脏似被紧紧捏了一下,陡然间漏跳一拍,接着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