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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前文,不再啰嗦。
却说赵府家里聚餐,都在二进,大客厅兼大餐厅,进出方便。
赵瑜出去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赵路,他跟赵畦几个当差的男孩都候在客厅外。
赵路看到他,连忙把眼躲开,这种一反常态的表现更让赵瑜纳闷。
赵瑜已经听说赵路偷偷下山报信,结果父亲带人上山扑了一场空,赵路还为此挨了打。
赵瑜的内心很矛盾,多么想过去找赵路核实一下,可是刚才自己又一次答应了那和尚——也就是娘亲嘴里的菩萨,一来自知君子丈夫信字当头,确也不屑背诺,二则也怕人家法力无边,只要稍微一想,后颈就不免发凉。
再说有些事情似乎还有隐情,如果那和尚属于怪力乱神一类,只怕自己想弄也弄不明白。但怕不是鬼神显灵作祟,那就有一个该不该弄明白的前提。
尤其是母亲的态度暧昧,只怕确有不可告人之处,再说为人子,自当为尊亲讳。赵贵管束赵路,已经让人觉得蹊跷,无意之中,也应该算是对自己一种警示吧?
赵府虽然人数不少,但是真正上了正餐台面的也就六个人。正中主位上当然是老爷赵无求,左侧主陪之位只有两个,上首是赵瑾,下首也就是赵瑜。
右侧宾位自上而下分别是赵无求的元配,赵瑜叫她大娘,中间则是他的生母米氏,下首他的兄嫂陈氏。今天是家宴,若是来了外客,宾位得让客人,女人就不上席。如果客人还带家眷,通常在垂花厅加台,女眷专责招待女宾。
赵瑜在席上如坐针毡,但怕老爹又提起中午的事,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好在父亲在这种场面特别讲究,尤其在儿媳面前始终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席上只是一些祝福与勉励的场面话,冠冕堂皇,根本没有提及后山之意。
赵瑜想,这也许是大娘也在场的关系。乳娘说她自己生了个儿子不争气,反而不自省,大凡二房有点风吹草动,除非她不知道,否则必定大加挞伐。而老爹既想护着二房,又不想落人话柄,所以二房即便有点事也不会在多问。
大娘倒是啥也没说,看来这事她还真是不知道。赵瑜暗自庆幸,但怕母亲受到伤害。
他只盼着家宴赶快结束,长寿面上来,他就松了口气,大娘只挑一筷面就告退了。赵瑜也赶紧找了个理由先退,就说中午喝多了雄黄酒,头昏不止。
起立告辞,从客厅出来,回书房,经过赵路面前,发现人家没有像惯常一样立即跟上。要在往日,他先得陪侍着主子到地坐定,还得先把茶沏好,才能告个罪,跑到厨房,赶紧把自己的肚子填饱,然后再回来在门口候着。
这货此刻有意跟自己保持着距离,客厅在第二进,书房在第三进,也就十来步,偏要跟他保持十步以上。恼也不是,恨也不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赵瑜心说又不是我打的你,干吗这么躲着我?
犹豫了半天,终于把他叫进了自己的书房,掩上了门,低声问他。“你又挨打了不是?”
赵路不吭,一脸难掩的委屈,尽量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最后还是摇摇头。
赵瑜才不信,脸上都还肿着,眼睛也是通红,不狠打能狠哭吗?“你骗我?!”
“……”赵路始终不吭一声,只是把脸乱躲。
“为什么?!”赵瑜想去揭他的衣裳,他爹赵贵一般总好打人的屁股。
赵路一闪,随即噗通一声跪下了。“少爷,您就饶了小的吧!”
一腔哭音,声气拼命压得很低,还不时回头看看,就怕门外有人听见似的。
“是不是为了中午后山的事?”赵瑜心说我还纳闷着呢,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少爷,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赵路说罢,竟然连连冲他磕头。
“好吧,好吧,我不问不成吗?你起来吧……”平素两人处得像个小哥俩,哪有这般尴尬?赵瑜也是没辙,一看就是他被关照狠了,只好自己先退。
这个时候,窗外天井里有人在笑,不用看,一听就是老爹的公鸭嗓。
“小路也知道讨饶了,小孩子啥不能学,学撒谎好吗?”赵无求的声音渐渐远去,赵瑜知道这是老爹饭后百步的辰光,每天黄昏,整个大院转一遍才歇。
老爹这么一说,赵瑜心里更是纳闷,莫非老爹竟也知情?否则怎么会也说赵路撒谎呢?莫非下午发生的怪事,全宅院都知道,唯独自己一个被蒙在鼓里?
赵瑜本来内心就很纠结,啥也不问,一肚子的疑窦挥之不去,若是多问,不免又违背了自己的承诺。现在老爹这一搅和,更加无所适从,只觉得这个世道太复杂,读再多的书也看不懂。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也就懒得动了。
“那你先去歇着吧,今晚不用你伺候了,这壶里早上泡的凉茶还没动过呢……”
赵路轻轻喏了一声,如得朝廷赦令一般,一骨碌爬起来,逃也似地出去了。要在平常,赵路轻易你还撵不走他,不管赵瑜读书读到啥辰光都会陪着。
就在这一刻,赵瑜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没想到所谓的一诺,竟把自己给锁里边了。什么也不好问,什么也不好说,就连赵路也对自己讳莫如深。
这和尚到底什么来头?似乎这成了整个事情的关键。看母亲的那种样子,现在再看赵路,似乎个个都是畏如神明,噤如寒蝉,莫非世上还真有怪力乱神?
难道真是老爹赢了?平时老爹好佛,总是劝他也信,而他自然有点逆反,两人便有了不少抬杠。对于神明因果,老爹总喜欢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心不诚,菩萨显灵,也只会当做妖魔鬼怪,临时抱佛脚也不成。
他说老爹这是佞佛而不是信佛,神明因果,菩萨缘觉,无非都是哄哄迂夫愚妇。
今天的所见所闻,却有点让人不知所措了。一时之间,真怕自己也要沦为迂夫。
本来这一阵自己的心绪就很坏,也不清楚为什么,常常无来由的焦虑乃至烦躁。
上午无意之中邂逅覃家小姐,算是阴霾之中透进一缕阳光,山上又遇和尚,把酒论诗,也是开怀。只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仅为自己喝醉了吗?
确实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醉酒,但仅用醉酒两字似乎解释不了所有的际遇不是?
真所谓刚见阳光,又逢阴雨,现在简直就是雪上加霜。百无聊赖,他总是习惯找本书,排解一下,《玉台新咏》那函敞在书桌上,就随手抽了一卷。
胡乱翻翻,字在跳舞,心思集中不上来,就根本看不进去。
信手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羊毛细毫,这也是他的习惯,每当读不进书的时候,抄书最好,一则帮人平心静气,二来好记心总不及烂笔头,抄过的书更难忘。
一看是第九卷,他便很快翻到了司马相如的那两首。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传奇可是耳熟能详,所以《玉台新咏》一回来,快速检览之时,见有司马相如的两首琴曲,自然先睹为快,不料今天别有巧遇,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安排?
思绪如此一顺,便就来了点精神。
“司马相如游临卭,富人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窃于壁间窥之。相如鼓琴歌挑之曰:
其一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其二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却说这诗文一抄,到底能不能排解赵瑜的心绪,且看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