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蓝色水晶瓶映入他的视线。这是他从欧洲旅游带回来的工艺品。不知怎么,他想到了岑蓝。这个中午,他的脑子非常清晰,他索性不午睡,起身坐到桌前。
在这一期的开学仪式上,他见到了她。他原以为不会再见到她。最后一次咨询,是她儿子自己来的,她没有陪同。不知怎么,当时心里有一点失落,他想她对他是有戒心和成见的,她有生气和回避的理由。
他承认与她的交谈,更多有交锋的味道。仅仅因为要为她的儿子——他的来访者争取权利吗?刺激——反应,是心理学上一对名词。他的潜意识想看到什么呢?
蓝色水晶瓶叫“时间记忆”。有美女的体态,轻轻一碰,瓶身起舞,瓶子内的白沙从一端流向另一端,倾泄的速度记录着时间的运转。
潜意识里,他不得不承认,他在触碰她。
他见过太多的人,轻轻一碰,尘沙、残渣、灰土,碎片兜头撒下来。在咨询室见到的,往往是扯掉面具后的人性。当一个人突然受到外界的攻击,他的本能反应就是潜意识里的真实面目。
当他在咨询中质询她,一次次,不留情面,她的脸泛红,她说:不,我没有,我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当他那天接到她的电话,第一直觉猜测她可能是播音员。看过履历表,才知道她是知城人,大学本科学历,在市图书馆工作。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女人骨子里有一种特殊的东西,让他在人群里一眼把她认出。
他突然推开椅子,弯腰打开写字桌下面最底层的抽屉。在一堆文件资料下面,抽出一张纸。一张a4纸,有人用钢笔描了一幅画,一丛兰花。线条流畅,花朵小巧,一只蝴蝶飞在花丛上首,扑面清新。看得出画者有很好的美术功底。当然,这幅画也暴露一个女人的情感秘密。他对着画上的蝴蝶会意地笑。她说扔掉吧。他还是留下了。
这是半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还想可惜了一块好料。但现在她出现在他的讲堂里,在他的学员里,以后可能还会出现在他的团队里。这完全有可能。生活,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局会摆出什么样的棋子。他弯腰重新把画放回最底层抽屉,用一层层的文件和资料盖住。
收拾公文包和资料,他精神十足地准备去上课。走出办公室,手机响,是汪雪芬,声音又急又细:你中午没回家吗?现在回家来看看,都成什么啦?
怎么了?他停住脚步。
地上全是蟑螂,好恐怖。你不是早上答应说中午会回家去收拾的。
啊,他恍然记起,因为马老一早招呼的案例,又惦记下午的课,把这事给忘了。
你赶紧回来吧,我现在在阳台。就这地方还干净。
哎呀,他说:不至于吧,就几个蟑螂,清扫一下就行了。我这边下午还有课。这不因为马老托过来的案例,本来早就回来搞定了。
我不管,老婆在电话里嚷:没办法进厨房啊。你自己回来看看,厨房里有几个好大。晚上怎么烧菜啊。
唉,他说:那我晚上自己解决,不劳你下厨好不好?要不我们外面去吃点菜。
你还真想呢,还点菜。我晚上要值班!
对,对,好,那没问题,我自己解决。那你拜托清理一下现场了哈。我真的要上课,时间来不及了。
不行!你现在就回来!我到小区门口等你。
不要这样嘛。乖,说正经的啊,我要上课去。
不可以!我有密集恐惧症的,我受不了!
唉,方德泽仰天长叹。他在楼梯口摁往下的标记。少顷,电话又来:你记得回家前,先到医院帮我取中药。
别吃了吧,天天吃胃不难受啊。
这个老中医是不孕不育专家,每天限号,我能挂上很不错了,黄牛手头一个号要卖到500元呢。再吃几个月再说吧。
唉,小姑奶奶。方德泽不等她回答便挂了电话。然后电话小郑说:我今天下午不能去上课了,你叫陶老师接替一下。
电梯的红灯信号一直停在五楼不动,像被条绳子扯住了。方德泽用力在按扭上连摁几下。突然想到岑蓝说过的一句话:婚姻在本质上是在保障无能与无赖。让无赖更无赖。这个时候他真想再接上一句:它也让无能更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