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天华门三年多来,这上下山的路陆曦月却是一回都没有走过。原本心中诸多烦心事,却是在下山这一路上多少好转了一些。
“若知道这下山的路也有这般好的风光,早也该向师父告假,只这么走走也是好的。”陆曦月任由秦望楼领着她,一路慢行道:“待此番回去我同他说说,日后可不好再这样锁我在天华门了。”
秦望楼听她这话,不着痕迹的紧了紧她的手。陆曦月哪里会感应不知,只一愣,便是知道了原因。
身后有人。
秦望楼见她有所感知,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外头不比天华门,耳目众多。说话注意些,莫让人听了不该听的。”他本也是无心之举,只不过不想让身后两人听到自己说的话。不想陆曦月是个耳根软的,经不起有人在她耳边嘀咕,一时间耳朵一痒,缩了缩脖子道:“我……我知道了……”
秦望楼瞧她这模样,哪里不知她是怕痒,就看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问道:“日后可是不好同你这样说话?”
陆曦月一怔忙放下手来,道:“不说了,快走吧!”她不由自主地加快步子朝山下就跑,秦望楼只得忙忙跟上她。
那身后跟着的两人正是之前于天华门前求见段苍远的男子与少年,他二人同为英罗门下,男子唤名李玉,少年唤名郑云。郑云修为本事虽不及李玉,可性子倒也是沉着冷静,不慌不乱。秦望楼的提醒之言在他二人所理解的不过是些羞人的情爱之语,加之陆曦月耳根又软怕痒躲着,更是让这两人都无心去听那话中具体说些什么。
“师兄,怕是不好再跟近了。”郑云道:“他们瞧着没些防备,可按理也是不该。既成仙身,怎会没些本事,不知道我们跟在后头?”
李玉想想这话也不无道理,点头道:“如今他二人看似悠闲自在,不过怕是一会儿还是得御剑走,若当真到那个时候,十成是要跟丢的。”
“那……”郑云想了想道:“何不用信虫去跟?”
李玉一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他话音正落,跟着摊开掌心,只见袖中慢慢爬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虫。只在李玉掌心停留不过片刻,就朝陆曦月与秦望楼离开的方向飞了过去。李玉点头道:“只待他二人御剑一走,就万无一失了。”
而前方的陆曦月根本不曾注意一只小虫停在她背上,发丝随风一动间,更是轻易将它掩入其中,一下便瞧不见了。有了信虫的指引,李玉即便是离开二人二三里远也不会跟丢,而陆曦月与秦望楼也当真是如他所料,在走了约莫三里之后,双双御剑离开。
御仙剑要比之剑灵快上不少,陆曦月高兴终于能不再拖了秦望楼的速度,可当真快的时候,又不愿这般匆忙了。她念起之前下山那次,秦望楼带她坐船也可经瑶城到青潭镇,于是主动一提,秦望楼也是宠她,并不多想便应了下来,同她收剑到了岸口说明了去处,预付了船夫银两后换坐了船。只是比起船篷,陆曦月更喜欢坐在船头上。那大好风光一览无遗,开阔无限,让她舒心好些。
身后秦望楼正欲上前说话,只在一阵微风间无意瞥到了陆曦月长发间藏着的信虫,他至她身边以手轻挡开发丝,却又不见了那信虫踪影。信虫的个头不小,按理而言是不会看错的,该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先藏了起来。
秦望楼想了一想还是没有立刻捅破,生怕陆曦月害怕,于是只问道:“今日是先在瑶城住一宿,还是先去青潭镇办事后去?”
“嗯……还是先办要紧事吧。”陆曦月道:“我想早些去祭拜我爹娘,这两年都不曾前去,也是不孝极了。你也该早些将结界修固,免得出了些事,又给天华门惹去麻烦。”
“好。”秦望楼应下,宽慰她道:“你身不由己,切莫太将这事放在心上。我们先回青潭镇,待明日再好好带你走一走。”
“嗯。”陆曦月连连点头,望了眼天色道:“不过瞧这天有些暗,若是下雨可怎么好。”
“那便在船篷里坐一坐。”秦望楼道:“这样好的风光,只你我二人,极是难得的。”
陆曦月心中一动,羞着脸道:“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话,说了都不羞吗?”
“你不喜欢?”
“这话更该像是从伯儒师兄口中说出来的呢,他往日哄几个师妹高兴,都说些让人听着脸红心跳的话。”陆曦月打量一番秦望楼道:“别该是伯儒师兄冒充的?露了馅了!”
秦望楼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便是伯儒说姑娘都爱听,教了我说的。罢了,你若不爱听,就不说了。”
“果然是呢。”陆曦月道:“瞧你学话都不知改改他的习惯……哎呀,你可不好同他学,你话再少,我也不嫌弃的。”
秦望楼眉头一动,轻轻一笑:“好,不学他话。”
陆曦月与秦望楼之间多相敬如宾,秦望楼不于她有逾越之举,她也只偶尔依他肩头怀中。便是眼下,秦望楼也只是同她对背而坐,让出一侧肩头。似这般宁静安逸,仿佛于山峦镜湖间停滞,重影叠叠,望之无尽,天地如此辽阔,却只惜心间依恋。
“秦大哥。”
“嗯。”
“……秦大哥。”
“嗯。”
“秦大哥?”
“嗯?”
陆曦月忍不住噗嗤一笑,甜在心头。
天终是落下雨来,陆曦月却也无心引灵去避这雨水。舟船靠岸,秦望楼先行跨上,转身迎了陆曦月上岸。树影间,雨势因有阻碍落得极小,秦望楼见那舟船去得远了,这才抚开陆曦月颈边长发,待再抬手时,指尖多了一只信虫来。
陆曦月多少一怔,只觉脖子一凉,惊道:“这是什么?”
“信虫。”秦望楼指尖一动,放了那信虫飞走,这才道:“方才一直留在你身上的。”
陆曦月顿觉一阵难受,别扭道:“你既知道,又怎不早告诉我?”
“这信虫不同他物,是英罗门豢养的一种特殊虫子。”秦望楼将她肩头长发抚顺,道:“其自身之灵极弱,便是如你我之能也很难察觉。然与其主心意相通,可用作跟踪窥探之用。”
陆曦月一下便明白了缘由,道:“是那结界之外的两个人?”
“他二人一心入门中欲问清南崇之事,只是韩师弟拦着不得硬闯。正遇上你我下山,想来是要跟着我们一探究竟。”秦望楼道:“只是这信虫怕水,你沾了雨水,它自也藏不住了。”
“既如此,那我们来青潭镇的事岂不让他们知道了?”
“无妨。即便不跟着我们,他二人早晚也会来青潭镇查个究竟。”秦望楼道:“怎么说也是虫子,留在你身上你该怕的。”
“若我一早知道,才不会让它这一路都跟着我呢!”陆曦月只觉得浑身难受,一想到这信虫跟了她整整一路,就有说不出的厌恶:“我,我这都没带衣裳换的!”
“去瑶城换身新的吧。”秦望楼道:“时辰还早,今晚如何也该住在城里,同你一道去挑。”
陆曦月想了一想,还是强忍着难受应下道:“好。”
***
李玉因有信虫指引,很快便找到了陆曦月与秦望楼最后停留的岸口。这岸口离青潭镇还有好几里的路程,周围荒芜一片,不过却是开了一条极为平坦的路。郑云左右瞧了瞧,向身边李玉问道:“师兄,这条路的东西方向各是通往哪里?”
李玉到底有些见识,心中明朗非常:“这西面是青潭镇,东面是瑶城。原来如此,果是跟对人了。”
郑云却不如他这般高兴,只道:“师兄,若他二人只御剑过来,决计不该这么慢的。那可是仙剑。”
“本就是下山私会,慢些也没什么不寻常的。”李玉却不以为然,道:“此处近湖,怕也是转坐了船。如今也不该管他二人如何过来,先看这方向才是正事。”
郑云皱眉道:“我是怕这许是个局。”
“局?”李玉转过头来:“什么局?”
“这信虫一路跟随,少说也该有两个时辰了,以他二人的修为,不该是在下了雨时才会发现。”郑云道:“说不定,是有意让我们跟到这儿的。”
李玉本就为这东西两个方向头疼,郑云这么一说,更是让他拿不定主意。思量之下只得心中一横道:“都到这里了,先去青潭镇吧!”他话音一落,率先领了路就朝前去了,郑云不好耽误,也只得忙忙追了上去。
他二人脚程极快,不过短短时间已是寻到了青潭镇旧址之处。只是秦望楼已是先他二人一步将结界修固,使之比起两年前的更为巧妙,李玉虽有修为可到底不可同秦望楼仙身相比,能觉出结界却根本触碰不到。而修为尚浅的郑云则更是无能,甚至连结界都察觉不到。
“师兄,这地方什么也没有,你到底在找什么?”在郑云看来,这不过就是一处空旷之地。可李玉却是左左右右不停转悠,满脸为难。
“这地方好像有结界。”李玉驻足道:“闻一些高人之言,青潭镇旧址外有一层结界,用各种方法都是牢不可破,该是天华门的人留下的。”
“天华门?”郑云一惊,道:“我听传言说,南崇的女儿过去正是在青潭镇中,南崇知道后便寻到此处,却与天华门大战一场至这镇中百姓无辜丧命。天华为掩饰其惨无人道之举,方才筑起结界隐瞒真相。”
李玉点头道:“传言听来虽有几分可信,可事实如何又有谁能得知。要知道若当真动起手来,这天下诸多门派除了天华,谁也不是南崇的对手。”他蹙眉道:“妖王可唤妖兽,天华可唤九天仙灵,这样的阵仗,哪里是你我一介凡人可插足的争斗……”
“那各门各派这般相逼天华,又有……”
“是要个说法。”李玉正色道:“妖王南崇若说是天下无敌也非谣说,天华与之相抗,两败俱伤。如今,若真如谣传之言,那南崇的亲生女儿就在天华,她又为天命,岂不是这上天赐给天下众人一个除掉妖王的机会?这是天华的责任,更是那天命之女的责任,除掉南崇,势在必行!为天下,为众生,又怎可这般唯唯诺诺躲躲藏藏。”
“可天华门从不应这谣传之言。”郑云道:“说天华门内是没有所谓天命的。”
“究竟有没有,又怎能只听信嘴上言说呢。”李玉又试着抬手去触那结界,却还是只可感知,碰触不到:“这结界……”
“这结界,我替你破了可好?”
“谁?!”原本寂静的四周,忽是冒出个陌生的人来。李玉一惊,同郑云几乎一同循声看去,却见身后一丈处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来:“什么人?”
“我瞧你似乎为难得很。”说话的人身着一袭浅蓝衣衫,负手而立,一派淡然潇洒之态。
正是那百鬼妖王南崇。
“帮你破了这结界,可好?”
“好大的口气。”李玉自不识南崇真身,不屑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妄言要破天华门设下的结界。这世间除了南崇,没人能做到。”
南崇只笑笑,也不在意,上前抬手只一碰那结界,却见原本空旷无物之处竟是忽地四散裂开,那声音轰隆一阵,刺人耳膜:“要说你们这些名门之人也真是有趣,一心一念要杀一个从不曾见过的人,还这般执着。”他屈指向那结界一敲,竟是轻易碎开个一人多高的缺口来:“我如今站在你们眼前,你们却也不认识,可是要错过一个好时机了。”
结界的碎片肆意散落,木头的牌楼渐渐显现,却见上头赫然写着三个陈旧的大字——青潭镇。
“你是南崇?!”李玉和郑云慌忙后退双双亮出身后兵器来,那兵器状似斧钺,却又与刀环相似,刃处极细又带勾刺,却是厚实无比锋利非常。他二人反手而握,摆开架势,两柄兵刃间还有锁链相连,乍一眼看去,确实厉害。
环钺乃是英罗门独有的兵刃,其一招一式也皆为英罗门独创,极难对付。南崇倒也不忙,看着他二人道:“原来是英罗门的人。”他笑道:“结界我替你们破了,人也站在这里。怎么,是去这镇子里一探究竟,还是用你们手里的环钺杀了我?”
李玉哪里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南崇的对手,怕是不等他踏出三步,南崇就已经要了他的命了。只是他也不敢懈怠,紧了紧手道:“我们不过是跟着天华门的两个弟子寻到这里,想一探青潭镇当年真相。如今倒也正好,谣言传得再真,也不及直接问你更清楚吧?”
“你们想知道什么?”南崇意外的脾气正好,竟也愿意搭那李玉的话:“问吧。”
李玉自小拜师在英罗门,妖王其人不过是听师辈口口相传。他只知南崇为天下公敌,只知要尊师辈祖辈之命不容这天下公认的恶人,可当南崇当真这般轻易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手足无措,一瞬知道了自己究竟有多无用。
“你的女儿,是不是曾在青潭镇中?”他问。
“嗯……”南崇想了想道:“应该是吧。”
“应该?”
“被天华抢先了一步,该是从青潭镇带走的吧。”南崇笑道:“如今这谣言传得满天飞,多也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可天华从不承认自己门中有所谓天命。”郑云接话道:“究竟是你在胡说,还是天华不认?”
“他们若认了,岂不是自找麻烦。”南崇如何不理解这其中意思,道:“若换做我,我也不认的。”
二人一怔。
“这青潭镇结界我替你们破了也没用,这一镇子的荒地连根骨头都没有,又有什么可查的?”南崇道:“蓉儿这孩子虽说是天命生来便与我为敌,可如今还当真是离不开她。你们无非是因杀我不成欲要让她来动手,寻把杀人刀罢了。说来也是有趣,这天下缺一把杀人刀,我却缺一味药引,你们觉得,蓉儿她会帮谁呢?”
李玉紧紧抓着环钺,咬牙道:“药引?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南崇话落一半,视线跟着落到那二人身后,一字一句道:“我要用她换我儿南烈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