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和郑云不自觉地回头望去,却惊见是之前跟丢的秦望楼与陆曦月二人。陆曦月此刻正是秀眉紧蹙,脸色有些苍白,她慢慢走到李玉与郑云身旁,瞧了他二人一眼道:“快些离开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是你……”李玉不由退了一步,望着陆曦月身后仙剑,又瞧见她额间一点朱砂,却还是逞能道:“即便是成了仙身又如何?你们就一定是他对手?”
“你不是找天命来做杀人刀么。”陆曦月眸中冷冽,淡淡道:“退开。”
李玉这才恍然大悟,嘲讽道:“好一个天华门,口口声声说着门中无天命,原来不但是有,更是成了仙身,今日倒也有幸看这一场好戏了。”
陆曦月却不理他,只是步步走近南崇,直至他身前一尺距离,方一抬脚,南崇却向后退了一步。陆曦月瞧他一眼,道:“普天之下,却也有你害怕的人。”
“这是什么话,你还小时,我也曾抱过你的。”南崇一笑道:“本还想着去天华门接你,既在此巧遇,倒也免了趟奔波。”
“谁说我要和你走了?”陆曦月道:“我大哥在哪儿?”
“你同我一道回家,自然便可见他。”南崇看了眼秦望楼,又道:“要不要一起走?”
陆曦月一紧剑诀,神色凛冽间仙剑猛然出鞘,南崇侧身避开那赤黄剑锋,却见陆曦月一握剑柄转身就刺,心中不禁赞叹她修为本事,嘴上道:“我放任你两年留在天华,果是成就了你一身本事。这仙剑怕是头一回出鞘御敌,对付的竟是自己的生生父亲。”
陆曦月心中明白,即便是不御仙剑出鞘,哪怕只是碰南崇一下,伤害也定是不比仙剑之力来得差。南崇表面上毫不在乎,其实是怕极了她的。故而他千万般的防她,决计是不会留出破绽让她得手。然她抵不过心中怨气,待思绪清晰时,仙剑早已出鞘。
她身后秦望楼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并未有上前帮忙的意思。他深知陆曦月心中隐忍已久,那个胆小软弱不知世事的姑娘已经长大了,抛开了想要躲藏于天华门一辈子的想法,终究还是成为了一柄开了刃的利剑。
而南崇如何瞧不出陆曦月招中杀意,短短两年,她飞速成长,他还是小看了她:“段阁主还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儿,一见我就如此杀气腾腾,真是像极了名门弟子。”他话音刚落,脚下却已是被陆曦月招招逼到路边,若再退去,便要落下堤岸。他本意自是不想伤了陆曦月的,然因碰不得她,只得抬手挡开对他而言伤害更小的仙剑。而陆曦月似料他有此招,左手比诀拦他去路,南崇方才一退便见她指尖聚力成链,紧跟着腕上一紧,竟是被那灵链牢牢抓住。相思仙剑剑锋急转,陆曦月以两指一挡,利刃止于南崇咽喉仅不足半寸。
“你是毫不担心我会杀你?”陆曦月紧拧眉头,并未因得手而高兴:“只守不攻,与我之间始终一尺有余。我知自身修为本事远不及你,你如何这般任我放肆?”
“你也知你放肆了?”南崇望着陆曦月不解神情,却是轻松坦然。他用手指轻轻挡开颈边相思仙剑,淡道:“蓉儿,凭你如今的本事,是杀不了我的,便是试探也免了吧。不过你能有如此成长,我倒也当真欣慰。把剑放下,你不想和当年的叶慈弄得一个下场吧?”
陆曦月一惊,却是没有离开把剑放下:“你试试?”
南崇失声一笑,道:“罢了,不同你闹。”他以两指压下仙剑,腕上一动,竟是轻易挣开了灵链,见陆曦月震惊不已,却也不做解释:“归元塔三年渡一人,时候到了,你也该闹够了。若不想天华门受无辜之灾,那就先同我一道回家去。可你若执意不肯,那……就别怪我不念父女之情了。”
“这话可笑,你何曾念过父女之情?”陆曦月只觉手中隐隐作痛,多少次都握不住仙剑险些让其落到地上。看似轻松化解她的灵缚,可却伤她无形,她这才知道南崇岂知是在招式上让她,若他当真出手,怕是不出三招,自己便就落败了。
“我若不念,又怎会留机会让你想清楚呢。方才这一次,是让你最后一回近我身的机会。”南崇转头望向一旁始终不曾出声的三人,倒也不惊讶秦望楼没有出手,只问那李玉郑云二人道:“戏可好看?”
二人这才回神过来,忙又摆开架势紧张非常。南崇见此摆摆手道:“说来这谣言也真是越传越不像话了,不如我给你二人一个机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总是知道的吧。”他说着,转看向陆曦月道:“蓉儿你别担心,你今日若不愿同我走,在这真相传开之前,我也一定会先带你回家,不会让你受任何外界叨扰的。”
***
南崇方才离开时,陆曦月便再撑不住身子颓然摔倒在地上。她手中相思剑跟着落下,扬起一阵薄薄沙土。秦望楼至她身边扶她靠在怀中,只字不提,半句不言,只待她咬牙忍过那万针钻心之痛,松开那几乎嵌入他臂中的手,方才抬手抹去她额上淋漓汗水。
“还疼吗?”他问。
陆曦月只低头默不作声,喘息间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南崇虽惧她近身,却可伤她无形,即便是她有仙身护体也挡不了他妖王之力,她甚至都不知道南崇究竟是何事出手,若非有天命之身相帮她消去这痛苦,换做旁人,定是要活活疼死了。而她能明白秦望楼不出手相帮的原因,不过是要她知难而退,可如今……
“秦大哥,如今……已经由不得我了……”陆曦月抬起头来,已是面容惨白毫无血色:“与其躲躲藏藏一辈子,不如给这天下一个交代。这是我的命,不是什么大义……你说过无谓对错,只言我心。”
秦望楼早知她已是打定主意,再有多少的规劝于她而言早已多余:“好,好。”他只微微一笑,颊边浅浅笑窝:“我陪你便是。”
结界的修复于秦望楼而言不是难事,他未顾李玉和郑云究竟还欲再问他什么,打横将陆曦月抱起后御孤鸿离开,一路直往瑶城,找了间客栈先行住下。陆曦月一路缓下不少,到了晚些时候也是能吃得下些饭食,南崇伤她虽狠却也不深,不过也只是想教训她一下罢了。她早早歇下再未逞强,秦望楼于床边守了她整整一夜,寸步不离。
次日一早,陆曦月恢复大半,精神头正足,似乎前一日与南崇一番拼斗并未给她带去任何影响,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她于妆镜前梳理长发,忽是动作顿了,转头问秦望楼道:“秦大哥,再同我一道去挑一副耳坠可好?”
秦望楼瞧她戴着的依旧是他之前所赠的那副红石耳坠,应她道:“总也只这一件,是该再添些新的。”
“不要多,只一件就够了。”陆曦月笑道:“我不贪心的,自己添一件,再给卿宁姐姐和大师姐各带一件。啊,还有师娘,我瞧师娘也不大换首饰呢。”她想了想,问道:“夏阁主喜欢首饰吗?”
“都带一件吧。”秦望楼道:“你挑的,她们定喜欢的。”
陆曦月拉上他手,起身笑道:“那走吧,你还答应了我要给我换身衣裳的。”她头一回这般主动牵他手在身边,面上飞红,便是说话也是低声不少:“也不知能再来这瑶城几回,今日,一天都要陪着我。”
秦望楼瞧了眼窗外喧嚣,道:“这世间比瑶城热闹的地方比比皆是,不是还想去四国吗?”
他话语间这般美好,陆曦月憧憬不已,可却深知此生怕再无可能:“嗯,你说得有理,不来瑶城,还可去四国。上回那芪族可让我开了眼,不比这中土,当真是特别极了。”
“走吧,该是饿了,去吃些点心。”秦望楼道:“今日外头也凉爽,慢慢走,不急着回天华门。”
“好。”陆曦月笑了应他,可却在转身之际,笑容卸下脸来。
秦望楼总于她做那些美好的梦,让她总在恍惚间觉得那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他将她如珍宝般呵护在手,任由她妄为胡来,却在她受难过之际,将整个怀抱都让她依靠。她装傻充愣,他自也当做不知,看似什么都没做,可却处处不曾疏漏,处处深得她心。
今生得君如此,还能有何妄求。
只是不知这般罪孽,可还能换得来世哪怕一个回眸?
***
往日逛瑶城时,陆曦月总是光看不掏钱,可今日却是不同,看上些有趣的,好玩儿的,总会买下一两件。路过卖吃食的摊子,嘴也是不闲着,每一样都是津津有味。
到了个布衣店,停下步子来。
“秦大哥,我去买件新衣裳换了,可好?”她问道。
“好。”秦望楼自是应她,同她一道入了店中,店主忙就迎了上来:“二位请随意看看,我这儿可都是些好料子。”生意人自当眼见目明一肚子机灵,一跨步子到了陆曦月身边:“姑娘,挑了喜欢的,让公子瞧着给您做身好的。”
“做?怕是晚了。”陆曦月环视这小店一番,道:“可有做好的?我挑一身就是了。”
“姑娘想要做好的?”店主愣了愣,转而也是答应得痛快:“倒是也有,就是不知姑娘看上的可合姑娘的身形。”
“那便买个缘分了。”陆曦月瞧了秦望楼一眼,向店主道:“领我瞧瞧。”
“哎好好,二位这边请。”店主忙忙应下,领着二人到那店子另一边。就见那靠着墙的木柜上,一个个四方方的抽屉,远远瞧着有些像是药铺的药柜,可又显得没那么高那么密,也就及腰的高度,总共三四十来个。
那店主随意拉开一个,里头赫然是一套浅桃色的成衣,上头精绣着桃花的纹样,煞是好看:“姑娘您看,这是前些日子一位小姐定下的料子裁剪了衣裳。不过这里有好些都是无主的,姑娘您喜欢什么料子,什么颜色,什么绣纹,告知一声,我来找。”
陆曦月瞧那成衣精致,想了想,向秦望楼问道:“什么颜色好?”
“都好。”秦望楼道:“红的更衬些。”
陆曦月一愣,还不等再问,那店主却是笑道:“这红色多是做嫁衣的,平日里穿的少,公子真是爱说笑。”
陆曦月闻言脸上一红,忙道:“让你说正经的,哪里随意就穿红的?”
秦望楼似乎并不以为然,只向那店主问道:“没有红的?”
“若说红,倒是当真有一件。”店主小步至那木柜另一头,取出件红衣来:“这料子是几日前刚收来的,比那些绢纱料子硬实一些,这店里头师父试着做了这么一件,可总也觉得没些绣纹合适,就搁置着了。”店主有些尴尬道:“便是这样没些绣纹的,也不好拿出来同人说道,那料子更是没拿出来卖呢。”
秦望楼从店主手中将那衣裳接来一瞧,见是那衣领衣袖皆与平日里的衣裳有些不同,因是料子偏硬,意外的竟也显得特别。他问陆曦月道:“没有绣纹倒是无妨,可要试一试?”
“我就买衣裳,不嫁人的。”陆曦月边说着,满脸通红:“嫁衣才该是红的呢。”
“若能穿得,平日不穿无妨,留着当嫁衣。”秦望楼将衣裳递到她手中,轻言道:“总也要嫁人的。”
陆曦月心中一悸,脸上一烫,几乎不敢抬头。她瞧着那衣裳做工精致,却也是喜欢,鬼使神差,竟不知为何应了下来。她入了那里间试衣,不出半刻就换了出来。那红衣精巧,因衣领袖口皆是硬实的料子,将她整个人衬得英气隽秀。摆上不同别处,用了绢丝,腰封一系,又显精神非常。这衣裳样式新颖,从未见人穿过,若说是缺点,怕也当真就是店主口中所说的绣纹了。
“可喜欢?”秦望楼问她。
陆曦月打量自己半天,没些自信:“你瞧着可好?”
秦望楼点头道:“好。”
“真的?”
“真的。”
“姑娘本就是有修为本事的人,这衣裳衬得英气好看,只是没些绣纹,真是……哎,真是可惜啊!”店主似也未料到陆曦月能将这衣裳穿得这般好看,反觉得是自己的衣裳配不起她,直呼可惜。
“绣纹不难。”陆曦月见是秦望楼说好,心里也踏实不少,才侧过身来,便见一阵灵光随之而起,待落下时,那衣领袖间,腰封摆下,竟不知何时浮起祥云飞舞金凤:“便是没些绣纹,才好办呢。”
她有仙身护体,自不愁领摆纹样,凰鸟之灵,自显凰鸟之纹。
店主此一番当真是看傻了眼,可念起他二人打一开始就不愁衣上绣纹,一下反应过来,连连称奇道:“早闻天华门成仙身之人得仙灵庇佑有仙身护体,今日真是大开眼界!难怪总也觉得没些好看合适的绣纹,原来是等着姑娘您来认主的。”
秦望楼将一锭碎银交到店主手中,轻声道:“莫声张。”
店主怔了怔,忙收下银两压低了声道:“近些日子,倒是也听了许多有关天华门的传闻。二位这一路显眼,要当心啊。”
他善意提醒,却不多嘴多问,默默将银两收好,向陆曦月道:“姑娘,您换下的衣裳我让人装好给您带上,您同公子稍等片刻,在店中随意看看吧。”他说着,恭敬退下,唤了个小丫头进去,帮着陆曦月收衣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