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曦月去到明月庐同段苍远学琴,又聊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回到凝音堂,未入门,远远就瞧见屋子里灯火通明,更是有好些人说笑。她知道屋里有人,于是快步进去,竟见是姚卿宁和丁应连正于桌前,两人一手一个盘,丁应连更是一见她进来就招呼:“哎?曦月,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丁大哥?卿宁姐姐?”陆曦月看着那一桌的菜瞠目结舌,半天缓不过神来:“这……这是怎么了?你们……”
“听伯儒师兄说你剑灵成了,我和卿宁都想着得祝贺你。可这凝音堂只你一人多少寂寞,就做了几个菜,过来给你庆贺一番。”他放下手中的盘子,道:“这可都是我做的,快过来尝尝。”
陆曦月还不知道丁应连居然是个会做饭的,那一桌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七八个菜,竟是出自他一人之手:“你除了做点心,居然还会做饭?”
“这什么话,我虽剑练的不好,厨艺还是好的。”丁应连取了筷子递给她,道:“不信你尝尝,随便尝。”
陆曦月一脸质疑,拿过筷子看了一圈,给足了丁应连面子吃了一口,果然味好:“真好吃!”
丁应连得意一笑,道:“大师兄和伯儒师兄都在后头帮我看着炉灶呢,待汤好了我们就来!今日我特意向师父告了假,你得都吃光才不枉我牺牲半日练剑的时间,我可是特意把大师兄也从灵谷拖来了。”
陆曦月心中一喜,娇娇一笑道:“这么好的饭菜,一定吃完的。”
“这就对了。等着啊!”丁应连满满干劲,两步一跨匆匆又往后头厨房去了。
陆曦月看着这一桌饭菜暖心不已,虽说是搬来这凝音堂一人居住,可却总不缺人来陪她照顾她。她慢慢坐下,顿时想到了叶慈。
她也是一个人住在这天华门的角落,无人问津,无人相陪,不知该有多寂寞。
今日是满月,本也有团圆之意,既如此,何不寻她来一同吃饭?
念及此,陆曦月忙向姚卿宁道:“卿宁姐姐,我想到件事,你替我同他们三个说一声,我马上就回来。”
“什么事那么着急?”姚卿宁瞧了眼那一桌的菜:“可别晚了,这都热着呢。”
“不会,你们等我啊。”她说着,不等姚卿宁回答,两步一跨出了大门就往后头小径去了。姚卿宁忍不住的嘱咐她,却也无济于事。
此刻的小屋中,叶慈已是为柳梦生擦好了药。她也曾学医,懂得如何救治,只是外伤虽可好,心中的伤却是好不了的。
“梦生,还疼不疼?”
“不疼都被你说娇贵了,不过小伤,无妨,我自己的修为也好医的。”柳梦生抬手摸了摸身边的古琴,那琴弦因方才一摔断了两根,便连琴角也似乎敲落了一块。柳梦生微微皱眉,心中到底是有些痛的。
他一生挚爱,无非古琴与叶慈。
叶慈见他皱眉,自以为他是心疼古琴,自责道:“梦生,这琴我会替你修好的。”
“不必在意。”柳梦生放下手来,口中坦然,心中却念着:弦断木损还可修补,可心中创伤,又要如何修复?
叶慈为难,正欲再言,不想那一心来寻她去凑热闹吃饭的陆曦月正巧赶来,硬生生的让她将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大师姐!岁星阁的丁大哥今日在我那儿做了好些饭菜,你要不要来……”她一推门,却见屋中不止叶慈一人,顿时尴尬道:“原来柳师兄也在,失礼失礼……我,我这就走!”
“月师妹!”柳梦生忙忙叫住她:“既是来寻你师姐吃饭,如何不把话说完再走。我在这儿坐着,倒是让你说不上一句整话了。”
“我不知师兄在此,贸贸然闯了进来……”陆曦月尴尬笑笑,忽是发现柳梦生额上的伤,忙问道:“师兄,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柳梦生含糊应着,取过古琴起身道:“慈儿,既是师妹寻你去吃饭,那便去吧。”
“梦生你……”
“我没事。”柳梦生挡下叶慈伸来的手,摇头道:“路都走惯了,不必担心,你去吧。”他步到陆曦月身旁,扬了个笑道:“月师妹有心,慈儿同你在一起比往日都高兴许多。你多陪陪她,我也好放心了。”
“柳师兄客气,我与师姐一拍即合,日日来此陪她说话,不会让师姐寂寞的。”她想了想道:“路上湿滑,师兄慢些走,可要当心。”
柳梦生点头一笑,怀抱古琴慢步而去。那背影从容自得,一点不像双目失明之人。陆曦月目送他离去,转身向叶慈道:“对不住啊大师姐,扰了你们说话了。”
“不必在意。”叶慈并非小气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你说要寻我吃饭?”
“是啊!”陆曦月忙接上她话道:“丁大哥听闻我修成剑灵,特意向华阁主告假做了一桌的饭菜,我刚尝了,可好吃了!”她拉过叶慈道:“今日虽非八月十五,可也是满月。满月便该团聚,师姐你快随我去凝音堂,人多才热闹呢!”
“可我……”叶慈有意推脱,不自在道:“我与那丁师弟并不熟识,贸然过去……”
“他这人自来熟得很,只待你大方些,他又有什么好介怀的。”陆曦月晃了晃叶慈手臂道:“还有秦大哥和伯儒师兄,荧惑阁的卿宁姐姐也在那儿呢。好师姐,快随我去吧!”
叶慈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应了下来:“好吧……”
陆曦月心中一喜,拉上她就要走:“走!”
叶慈勉强扬了个笑容,心中虽暖却是开心不起来:“月儿,我有时真是羡慕你。”
陆曦月哪里不懂她说的什么,只是以笑含糊的应过去了。
二人回到凝音堂时,屋内的四人正坐在一起喝茶说着话,见她二人进来,丁应连忙起身相迎:“师妹这是……”
“你们没见过她吧?”陆曦月挽着叶慈手臂,笑道:“这才该是凝音堂的主人呢。”
几人一愣,纷纷反应过来,忙忙见礼。
便听叶慈道:“你们何必如此客气,我不过是受月儿之邀过来凑个热闹罢了,再者……”她顿了顿道:“我早已不该属于天华门了,你们不必拘礼。”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秦望楼的身上。秦望楼如何觉不出她的异样,自是却也未多言。
“师姐说的哪里话,既是月儿相邀,我与师弟必当敬之。请坐。”一旁段伯儒请了叶慈坐在上座,那里早已添上了碗筷,想来他也是料准了必会多一人的。
“早闻师姐大名,原来竟是还居于天华门中,同师妹关系这般的好。”一旁姚卿宁看向叶慈,见她这般模样,言语间也是小心谨慎:“偶尔听伯儒师兄说师妹一到晚上便不见踪影,如今又那么快修成剑灵,想必是有师姐相助了。”
“我哪里能助得了她,不过是引她早些悟出了那剑招真意罢了。她成剑灵的最大功劳,莫过于她自己。”叶慈转头看她道:“月儿天资聪慧,颇有修仙之才,两月而成剑灵,也是很快了。”
“大师姐,你老这么夸,我都快飘上天了。”陆曦月心中阵阵欢喜,却是不敢太过表露忘形:“快吃吧,菜都凉了。我方才尝过一口,丁大哥的手艺可好了。”
“吃前以茶代酒,先敬师妹,贺你成就剑灵之喜!”丁应连最是不怕热闹多,抬了杯子到桌间,段伯儒倒也意外配合,只是他到底文雅一些,只轻言一句:“是该庆贺下,来,师妹。”
陆曦月红着脸拿起杯来,感动非常:“伯儒师兄,丁大哥,你们对月儿这般好,月儿记你们一辈子!”
他三人瓷杯相碰,情谊却早已撞入心底。而秦望楼向来是不喜欢热闹的,能坐在这样一桌也确实是为了陆曦月,他举杯却也未同那三人相碰,只自己低头喝了一口,没来得及放下,便瞧陆曦月正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二人座位相邻,彼此间距离极近,秦望楼垂眸看她,半晌柔柔一笑倾身向前,抬手将杯沿轻碰在她杯口处,撞出清脆一声。那一声虽轻,却是比任何声音都更清晰的撞进陆曦月心里,她娇羞低了头,紧了紧手中瓷杯,再不舍放下。
“哎哟……”丁应连捏着手臂,小声向一旁姚卿宁道:“不行,受不了……太肉麻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姚卿宁嗔他一句,故作镇定道:“吃饭,吃饭,都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对对对,吃饭吃饭!”丁应连忙着招呼:“叶慈师姐,可要吃饱些。”
叶慈只轻轻应一声,没有多言。她本就只与陆曦月相熟一些,自然不会多同别人说话,于是只轻轻拿起筷子,正欲吃饭,门外却忽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我说怎么一个个都找不到人,原来都躲这儿吃饭,也不带上为师的一起,是不是过分了啊?”
那声音中气十足,低沉却又不重,其中满满欢喜宠溺,格外熟悉好听。
叶慈手中一颤,两支长筷砰砰两声落到地上:“师父……”
陆曦月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杯来,却是左右都顾不上,慌慌张张迎上前:“师,师父!”
段苍远由外头过来,他一脸笑意,高兴非常,跨过门槛正欲开口,终是瞧见了那座椅上早已惊呆的叶慈。他怔在那里,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话来。陆曦月见状,想解释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有意安排,可偏偏却是都赶上巧了。从不出门的叶慈今日被她请到这凝音堂,而不喜凑热闹的段苍远又偏偏突然出现。
屋内顿时一阵尴尬,段苍远到底稳重,温温一笑道:“慈儿,你也来了。”
叶慈一愣,万没有想到二十多年未见,他师徒二人再见之时,段苍远竟是如此平静。
“是……”她轻声回道:“月……月师妹初成剑灵,今日又逢十五,想借满月团圆之意,邀我来此……不想竟遇到师父……”
段苍远点了点头,望向那一轮圆月,喃喃道:“是啊,十五满月,虽非中秋,却也该是团圆之夜……”
“师父,既是来了,伯儒再去给您添副碗筷。”段伯儒起身,话虽出口却是没有立刻就去。段苍远顿了一顿,竟是答应下来:“好。”
叶慈一怔,没料到他居然会应下。她念起自己正坐在上座,连忙要起身让座,不想却被段苍远拦下:“无妨,你坐,我没那么多讲究规矩。”他坐到叶慈身旁,笑望她道:“许久不曾与你同桌,今日借这凝音堂同你们一块儿吃个饭。一个人在明月庐怪寂寞的,偶尔凑凑热闹。”
叶慈双手紧握藏于桌下,早已是指节惨白咯咯作响。陆曦月怎会看漏她这举动,悄悄于桌下覆上她的双手,轻声道:“大师姐,这可不是我有意安排。老天都帮你呢。”
叶慈哪里还在意得了她这话,她满目皆是段苍远的样子,一心都在他的身上。可段苍远落座之后偶有望回来,她却是躲躲闪闪,半点都做不到他这般泰然自若。她心中念着,许是在意的人一直就只有自己而已,于段苍远而言,见与不见,早见晚见,亦或永不相见,可能都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却不知,段苍远早已对她的心绪了如指掌,然他并不急对此事有所询问解释,眼下似乎是对吃饭更为上心些。
“今日安瑜颇是忙碌,本想着随意吃些,不想你二人都不见踪影。”段苍远所指二人,自然便是段伯儒与陆曦月。往日他虽喜欢玩笑,可吃饭时却是最讲规矩从不开口说话。只是今日情形不同,话自然也就多了些:“这菜,是谁做的?”
“我做的我做的。”丁应连向来对自己的厨艺十分自信,自告奋勇道:“我方才同曦月也说了,这剑招上我许是功夫差些,可厨艺还是好的。”
“看来还有些自知之明。”段苍远这话半褒半贬,弄得丁应连脸上红一阵绿一阵,说不出的别扭:“师伯,若你是真心夸赞,那还请好好夸我两句,好歹我也高兴些啊。可你这话中有话的,怎么都听着别扭。”
“自己都承认练不好剑,还想着要我夸你。”段苍远给他一白眼,吃了口菜,点了点头道:“嗯,这厨艺是得夸夸,至于剑么……”
他话到一半,露出个颇有深意的笑容。丁应连见此连忙道:“打住打住!师伯,就此打住!我今日向师父告了假的,你就让我清闲一日吧。”
“看在豆腐的份上。”段苍远如何是不通情理之人,随意给了个台阶,丁应连也就将就着下了。
“谢师伯!”
一桌众人皆是为此笑开,却只有叶慈与此格格不入。
“今日既是都为月儿,那便不说些严肃的话了。”段苍远拿起汤匙盛了一碗汤,却是将它放到叶慈的面前:“若有话,待吃完了饭,为师同你慢慢说。”
“师父……”叶慈愣愣的盯着段苍远瞧,二十多年过去,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瞧着依旧年轻,依旧风度翩翩。再看自己,却是已有了白发,尽显沧桑。
念到此处,叶慈不自觉地低下头去。那碗汤在她眼前糊了样子,泪落其中,映出她一脸哀愁。
“大师姐……”陆曦月知她哭泣并非伤感,而是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惊又喜。她本欲替她将泪擦去,不想段苍远却是先她一步,拿出帕子递了过来:“便是如此为师才不敢见你,好了慈儿,不哭了。”
如过去那般,段苍远对她还是如此温柔,如兄如父,体贴入微。这重逢之期,她盼望许久,终是盼来了。
“都愣着做什么,吃饭。”段苍远抬了抬手,一桌众人皆是回过神来忙忙拿了筷子就吃饭。叶慈稳了稳情绪,拿起汤碗又回头去看段苍远,段苍远见她如此微微一笑,道:“吃吧,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