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驿因这一阵骚动失了不少生意,然南蓉却是出手阔绰的给了个金铃儿。台主本是不愿留人,可想想那道士也不是这二人对手,自己不过一介普通凡人,还是不要做些多余的抵抗才好。于是收了银子,留给了二人各一间上房。
入夜亥时,游郞闭了大门,将凳子一张张翻上木桌,拿着扫帚边打着哈欠边洒水扫地。整个厅堂空荡荡的,只有那扫帚落在地上沙沙的响动。好容易将前厅打扫干净,游郞捶了捶腰正打算回去休息,转头就发现前头有个人影。他心里咯噔一下,循着看过去,却见二楼廊下,灯笼边上,伴月正靠着廊柱看着他。
她脸上笑容很浅,却是被那烛火透得美丽非常,游郞知她是妖心中害怕,咽了口口水连忙就要跑。可他方才转身还不曾抬步,伴月却是已到了他眼前,吓得他一声惊呼噗通跌坐到地上。
“大大大……大仙饶命!别……别吃我!别吃我啊!”
伴月瞧他这样多少觉得有趣,朝他招了招手道:“你别怕,过来。”
“大大……大仙我求求你!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下有……”他说到一半,方才念起自己还不曾娶亲生子,甩了自己脸一巴掌,连连跪求道:“我家中兄弟姐们老父老母一家八口都靠我养!你千万别杀我啊!”
“谁说我要杀你了?”伴月到他身边蹲下身,抬手挑过他下巴来,细细端详一番道:“到底是西方异域之地,你们这扶曦人的样貌与中土不大相同,便是一个普通游郞都要比中土的男子俊些呢。你说你整日里日晒雨淋操劳辛苦,怎的还这般俊呢?”
游郞吓得一脸的汗,半句话也没听进耳朵,偷偷摸摸瞧了伴月一眼,却正好叫她抓住了机会。
摄魂之术摄心魂控意念,加之狐妖生来媚态,身段姣好妖娆玲珑,眸带秋波满满风情。游郞一瞬仿佛被勾了魂,望着伴月娇媚之色早已是没了惧意。
“瞧你,都出汗了。”伴月掏出帕子替他拭去额角脸上的汗渍,一双眼睛却还直勾勾的看着他:“怎么,不怕我了?”
游郞抓过那帕子攥在掌心,眼睛早已是移不开半分去:“你这么美,我怕你做什么。”
伴月轻笑一声,跟着站起身来,拉了拉那帕子引他一道起身:“来。”
游郞哪里还会松手,听了她话一路被引到二楼廊下屋前,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移开分毫。直至于榻边方才驻足,肩上却让她一推。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游郞没了牵引跌到床上,一瞬清醒过来,然不等他看清周围景象,伴月已是欺到他身前,环住他身子道:“你别怕,我不过向你打听件事罢了,不会吃你的。”
“问……问什么?”游郞早已是被伴月引得思维混沌不清,分不清真伪现实来。伴月身上阵阵幽香,惹得他不禁一阵燥热:“你不杀我,什么都好说。”
伴月轻声一笑,摸了摸他的脸道:“瞧你老实,又不曾娶妻,我许你一夜之欢可好?”
“啊?”
***
南蓉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梦中皆是昔日过往,幕幕重回。伴月叫醒她时,她一身的虚汗,只觉身心疲惫。
“宗主你怎么了?”伴月瞧她疲累,想她定是因昨日那道士之言发了噩梦,担忧道:“可是那臭道士说的话叫你心烦了?”
南蓉以手背拭去脸上薄汗,道:“不,是这扶曦太热了。”她瞧了眼窗外,却见天还未大亮,多少一愣:“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伴月道:“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南蓉掀开被道:“昨日歇得早,都不曾问到些有用的消息。今天早些起来,多去走走打听吧。”
“宗主若为此事,大可放心。”伴月搀她下床帮她穿好衣裳,领了她于铜镜前坐下身来,取了梳子道:“我已经打听到了。”
“什么?”
“昨日让那臭道士吓着了,寻那游郞为我定定神。”伴月说得虽是小声,可还是让南蓉听了个真切:“不过宗主放心,我没有要害他。只是他处子之身阳气正浓,安安我心罢了。”
“你不害他便罢,我不听你这个。”南蓉于铜镜中望着她道:“只说百色囊的事。”
伴月也不在意,只道:“这扶曦国中,会制百色囊的凝人并非没有。”
“凝人?”
“凝人意为凝香之人,是这扶曦采香制香之人的称谓。扶曦是以产香料和宝石的大国,而凝人制香在扶曦年头最为悠久的,便是黎城一瓣堂。”伴月道:“一瓣堂制香从第一代凝人至今已有百余位堂主,这百色囊便是出自这里,我们本以为百色囊是寓意夫妻百年好合的祥瑞之物,不想却并非如此。这扶曦婚嫁习俗与中土不同,中土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之后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男子为尊,便是休书也没有女子提笔的份。而扶曦的女子不同,他们这里男女同尊,成婚一年内若夫家未曾善待,女子的娘家便可提退婚之请。故而嫁娘随身都带百色囊,一年之内可不生育儿女,以试婚之用。这些都是百姓们心知肚明,但凡婚嫁,都会去一瓣堂求一个百色囊来,用以验看男子真心。”
“这……”南蓉出生中土之地,对这扶曦的风俗多少有些难以接受,不解道:“那若一年之后,男子负心,又能如何呢。”
“扶曦好歹有这般习俗,中土却还没有呢。”伴月道:“说到底,这扶曦人的婚事是自己可做主的,只这一点便比中土要好得多了。”
“那如今百色囊难求,又是何道理?”南蓉问道:“去了一瓣堂便能得百色囊?”
“那一瓣堂中有凝人数十,堂主莫伊茹似乎才从她师父手中接下一瓣堂不久,百色囊到底也是扶曦过去制香留香的精华之物,在一瓣堂中该是不会失传的。可至于究竟为何难求,还是得走一趟才知道。”伴月道:“书中所写到底也不能全信,只有来到扶曦,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那莫伊茹该是整个扶曦第一凝人,她一定有办法的。”伴月越说越喜,转看南蓉脸上却是没有多少欣喜之色:“宗主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没有。”南蓉摇了摇头,放下思绪换上笑容道:“只是这喜事来得快,我有些吃惊罢了。我们快些用过点心就去吧,这黎城远不远?”
“从这儿若坐马车过去,该是需要两天。可若宗主御剑过去,怕是两三个时辰就可到了,自是快的。”伴月将她长发梳好,打开饰盒瞧了瞧,取出最底下一个小锦盒打开,里头赫然是一支红玉银簪:“宗主,这支簪子真好看,戴这个可好?”
南蓉伸手接过那支簪子,多少念起当年秦望楼将此相赠她的时候。她念及此处,不自觉扬起个浅笑,可转而一顿,摇了摇头道:“罢了,这簪子艳丽,同我今日的衣裳也不称,换一支吧。”
伴月自不知其中缘由,见南蓉不喜欢只能收好,换了支素色的给她戴上:“宗主总也爱穿些浅色的衣裳,如何不爱些艳色的呢。”
“艳色的你穿便罢。”南蓉执那仙剑于身后起身一动,便见她衣领袖口顿生凰鸟之纹,衣摆更是如凰翎飞扬,栩栩如生:“走吧。”
她二人双双下楼之时,见台主在帐台后头训着游郞,那意思多是游郞起得晚了,险些误了生意。
“台主我知道了,再不敢了。”游郞为难道:“这也不知怎么的,早起时特别累,就又睡了个回笼觉,这一睡给误了时辰了。”
台主哪里还听他多话,一见南蓉和伴月下楼,连忙推了游郞一把:“快,贵人来了,赶紧去吧别多废话了。”
游郞转头一看是伴月,多少想起昨晚的事情来。然他多少觉得那是场梦,毕竟今早醒的时候他是在自己房里,除了有些虚脱无力,旁的也没什么特别。
而伴月随南蓉寻了处座,支着头见他过来,有意向他笑道:“小哥,这么早?昨夜可睡得好?”
游郞一怔,一下红了脸,心道那莫非不是梦?可又不好明说,只道:“小的无妨,二位姑娘休息得好便是小的心愿。不知二位要吃点什么?”他想了想道:“吃荤……吃素?”
伴月噗嗤一笑,道:“吃你可好?”
游郞吓得连连后退,南蓉见此一叹,道:“一早莫要吓唬他了。”她向那游郞道:“你去吧,按你们扶曦的习俗随意上两个。”
“好,好!二位稍待!”一溜烟跑了。
伴月瞧他模样直觉得好笑,道:“宗主,你瞧他。”
“他……”
“你放心,他不记得昨夜的事,我向他打听一瓣堂的事他也不记得,不会出卖我们的行踪的。”
“如此便好。”
二人用完了饭已是时近巳时,南蓉领了伴月去到店外,唤了相思剑飞身而上疾驰而去,她二人去得极快,几乎是转瞬而逝,惊得一众路人连连称奇,疑惑她二人究竟是仙是人。
“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成人型的妖,不过看着同普通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啊。”游郞还在念着昨夜的那个梦,抬头看着二人离开的地方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若当真是梦,也是个美梦啊……”
他正是独自回味,不想转头就见昨日被南蓉驱走的那个道士又带着他那手下徒儿前来。游郞自也是不好赶客走的,迎了二人道:“道长,来这么早是用饭还是住店?”
那道士瞧了一眼南蓉离去的方向,问道:“贫道今日不住店也不用饭,只问你可知道那狐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游郞一怔,道:“道长说笑,这历来客人的私事我们是不好问的。”
“哦?”那道士冷笑一声,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游郞额间一指,跟着放下手来:“告诉我,他们二人去哪儿了?”
游郞木愣愣站在原地,半晌思绪渐清,慢慢忆起那昨夜一场风月,还有伴月问他的话来:“一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