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的轮番攻袭力道之猛,便是化成青烟也不惧不畏,根本没有停下的势头。南蓉无力御剑抵挡,只能任由百鬼啃咬,浑身上下随之多出无数道血痕。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漆黑一片的树林开始渐渐洒进晨光,这一轮恐怖骇人的攻袭才终是停了下来。
虽是重伤,可这所谓三天的诅咒,于她而言似乎成了笑话。南蓉这般想着,只要她命不归西,哪怕十年百年,百鬼都拿她毫无办法。她只要学会如何巧用天命之能,这一世便能避开这妖王之力的时限诅咒。
这号召授命之能同妖邪侵体大不相同,如今看来,天命也许是比煞命更好的继承,能抵挡百鬼侵袭,就再不用为被啃噬成白骨而终日惶恐害怕。
南崇所谓的大限,对她来说根本成了不足以为惧的现实。可大限一到,百鬼还会再听命于她吗?
本也不过只是一试,不想竟当真还能驱动百鬼全部离开,周遭一瞬安静下来,再没了那骇人恐怖的尖笑,没了那漫天乱窜的鬼影,她还是百鬼之王,万妖之首。
劫后余生,原是这般可悲可怜。
南蓉不经失笑出声,胸中阵阵撕裂般的痛。
她居然活下来了。
一连三日的提心吊胆,如今终是能将这颗悬着的心放回去,南蓉顿觉一阵轻松,靠在树干上累得再是难动分毫。
她已是开始念想起美好的将来,可以同谈朝雪还有南烈白隐一同隐世而居,再不管世间纷争,再不管恩怨情仇。
恍惚间,一阵阵困意随着美好的设想渐渐涌来,南蓉眼皮渐沉,似乎就要这么睡过去。便在此时,不远处的树林深处忽是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南蓉极为警惕,忙忙抛开困意勉强睁开眼来,但见那林中隐约有一女子现身上前,她身形匀称玲珑有致,长发及腰乌黑亮丽,盘得很美的发髻上,坠着一支精巧的发簪,苏穗轻晃,格外好看。
南蓉眼看她慢步而来于身前驻足,还未抬头将她打量,却见她竟是屈下膝俯身跪地:“这百鬼欢狂之景,过去只是听说却从未见过,今日也算是开眼了。”那女子眉目间满是风情,举手投足皆是柔媚非常,她望着南蓉微微一笑,柔声道:“宗主可还记得我吗?”
因承妖王之力,自受天下万妖叩拜,南蓉也不惊讶女子所为,只淡淡道:“不记得。”
“宗主真是薄情,你我好歹过去也险有一夜之欢呢。”那女子顿了顿,觉是有些失言,忙又道:“尚嫆,宗主可还记得?”
南蓉一怔,如何会忘记:“是你?”
“我寻的这副新皮囊,可还好看?”她展开双臂道:“还该谢宗主当年不杀之恩,能让我如今得了道行。这皮囊比那尚嫆的要好多了不是吗?”
“你既没了真身,这皮囊又是哪儿来的?”
“宗主这是要问罪?”她一笑道:“放心吧,这皮囊的主人也是妖,我不过偷了她修成人型的身子罢了。她如今同我当年一样,只有妖灵没了真身。”她说着,倾身至南蓉身前将她打量一番道:“不过说来,这坐拥天下的妖王之力,如何还让你伤成这样?”
南蓉如何能对她实话实说,只道:“连你都不怕我,它们怕什么?”
狐妖一愣,转而轻笑道:“哪有不怕的道理,你方才靠近这里时,我就觉出来了。”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在朔阳山?”
狐妖也不急回她话,掏出一方绢帕,替她拭去额角的汗水与脸上的血渍,道:“这些,待我路上慢慢同你说吧。你在何处落脚?我送你回去。”
***
百鬼的咬伤虽不致要了命,可却是极痛的。南蓉一身是血入到小镇之中,多少还是惹来了旁人瞩目,加之她背上的仙剑与额间的朱砂,身份自是极好猜的。
她一入客栈,堂中的客人纷纷朝她投去惊讶又恐惧的目光,然她劫后余生,一心只想快些见到谈朝雪与南烈,故而对那些注视与议论毫不在意,匆匆去到楼上的客房,却是先躲入自己房中,瘫坐在床上。
狐妖反应快些,知道她的意图,左右环顾这屋中摆设,走到木柜前拉开门来,从里头取了件干净衣裳。她转而回到南蓉身边,一笑道:“来,换上吧。”
南蓉不想自己当年不过随意一举,如今竟会得来狐妖报恩,心中一时宽慰,多少卸下了防备:“谢谢你。”
她匆匆为伤口止了血,将身上的血渍全部擦拭干净,梳顺长发,跟着换上了干净的新衣。做这些的同时,也是将狐妖这些年留在朔阳山的原因弄了清楚。
“你是说,你是因妖身失在此地,故而被牵住所以才不能离开?”
“要说这大千世界我也是好奇,只可惜……”狐妖遗憾一笑道:“如今得了这身子,却是要修到心神合一的境界,可没个数十载,是成不了的。”
南蓉如何不明她意,想了想道:“若要我帮你,也该是有代价的。”因身份已是暴露,她便也不再隐瞒,随身带了仙剑,拉开屋门跨出门槛的那刻,凤纹于衣摆游走,一股薄雾倾泻。
她恍若是由仙界而来的仙子般出尘美丽,没了血渍污垢,清丽隽秀。
“我带你离开朔阳山,但你必须留在我身边为我护卫。”南蓉并未回身,只淡淡向身后狐妖问道:“今日你帮我,我必记在心上,日后不会亏待你。”
“我不过是知恩图报罢了。”狐妖见她愿意相帮自己,哪里会拒绝,笑道:“能在百鬼妖王身边谋个差事,不比我留在朔阳山苦修好?宗主看得起我,我哪里好不答应呢。只是不知,宗主可愿给我个名字?那尚嫆的名字,我可是不愿用了。”
南蓉想了想,道:“叫伴月吧。”
狐妖一怔,却是明白了。
南蓉的出现自是引来许多人的围观,他们纷纷猜测着她的身份,究竟是普通的天华门弟子,还是那世人口口相传的妖王南蓉。而南蓉自不理会他们,领着伴月去到安顿南烈的屋内,正遇上迎她的白隐。
“宗主,你总算回来了。”白隐一见南蓉过来,自是欢喜,瞧了眼伴月道:“宗主你去了这么久,把夫人也担心坏了。”
“我去瞧瞧她。”南蓉摸了摸白隐的头以做安抚,想了想道:“这姑娘日后便就跟着我们了,她有些本事,可护你和夫人周全。你唤她伴月便好。”
白隐到底是个孩子,没那么些大人的想法,只点了点头道:“是,白隐知道了。”
南蓉见她答应,这才转而入到屋里,果见谈朝雪正陪在南烈身边。她一见她来,连忙起身道:“蓉儿,你回来了。”
南蓉一笑,道:“让母亲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谈朝雪虽为女流,可多年跟在南崇身边,何等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如今发生的这一切,便是南蓉不同她说,她也能猜实□□分来:“你……事都办好了?”
“办好了。”南蓉扶着她坐下道:“母亲放心,蓉儿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只待大哥一醒,我们便寻一处地方安顿,过普通人过的日子。若不然就还回青潭镇,你说好不好?”
谈朝雪又不是傻瓜,哪里会南蓉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蓉儿,你老实告诉我,我身上的命是不是你用永吟珠续来的?”
南蓉一怔,卸下笑道:“与人为善,以和为贵,那都是面上的道理。可一些人,是不同你说这些道理的。”她望向南烈低声道:“便如毒蛇一旦遇到它所以为的危险,哪里还会管你是否有心伤它?洪渊不动手,我也不会无故伤人。他不死,没命的就是我。”
“可……”
“只是他不能白死,伤了你,也该付出代价。”南蓉打断她的话道:“我此生注定没有善终,与其担心自己死后食恶果的滋味,不如多珍惜眼下的时光。我只是想过回普通人的生活,同你和大哥一起。”
她母女二人说了许久的话,南蓉终也是有些撑不住,她将谈朝雪交由白隐照顾,同伴月一道回房休息去了。
伴月帮了她宽衣,却也是掩不住好奇,多嘴问了句道:“你这兄长总也不见醒,是遭人害了?”
南蓉对她也没些太大防备,简单将缘由说明,末了道:“他虽有命续,却五识皆散。如今我需寻齐五件东西助他重拾五识,方可让他醒来。”
“五件东西?哪五件东西?”
“通明草滴露,百色囊聚香,金灵果尝甜,天河琴收音,舒兰衣裹身。”南蓉道:“只是这些东西分散四国,寻找起来甚是麻烦。”
“聚齐这五件东西便可重拾五识?却没听说过呢……”伴月一笑,道:“这金灵果,不就在朔阳山吗?”
南蓉一怔:“你说什么?”
***
南蓉的身份虽是暴露,可却没有人敢随意动手,更是没有人前去一问真相。小二每每送去吃食也都是由手下在外头接了,对屋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一概不知。而就在他有一日送饭前去时,却发现屋外头的人都不见了,推开门往里头看,也是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房钱留在了桌上。
这一众十数人似乎是突然消失的,没有人看到他们离开,更是没有人再在镇上见过他们,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殊不知南蓉已是带人迁到了七星镇的秋水庭,毕竟那里才是于她而言最安全的地方。她着了白隐陪着谈朝雪与南烈,与伴月领一行手下一道回了青潭镇旧址,打算破除秦望楼所筑的结界,让青潭镇重见天日。
“你过去就住这儿?”伴月一路沿途看着风景,煞是好心情的道:“真是个好地方,可比朔阳山美多了。”
“我们以后就都住在这里,后头有山,过去的猎户樵夫都是去山上打猎砍柴,你若饿了,就去那里找吃的。”南蓉一边说着,一边也是到了那结界之前。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方才伸出手来轻轻一碰,结界上跟着传来一阵温和的触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筑这结界的秦望楼,而过去的点滴也慢慢一幕幕于她眼前而过,熟悉得仿佛就像昨天。
她初见他时,他温文尔雅叫她惦念不忘,再见他时,他为救她性命甘愿受伤。他将她带回天华门中,说会一生一世护她周全,说是无论如何也会伴她身边。他说他的月儿,这一生都将是他的月儿,即便她终有一日行忤逆之举,他也随她背弃天下。
可结果,都是谎话。
南蓉念及此处,掌中猛一运劲将那结界击个粉碎,便如过去那一切美好,一瞬都碎了。
青潭镇破败的样子渐渐显露,一阵怪异的气味也随之传来。一旁的伴月下意识掩鼻退了一步,而其余的那些随行属下却似乎对这气味不以为然:“宗主,要怎么做?”
“这里头许是还有蛊虫,先将这里残余的妖毒清净,能住的屋子,都整理干净。”
“是。”
那一行属下领命去了,伴月见是如此,轻声问道:“宗主,那我要做什么?”
“你多日随行照顾,又替我找到了金灵果,我也该谢你。”南蓉抬头望向那隐约黑雾中的晶莹,道:“当年那蛇妖宁愿捏碎自己的内丹也不愿救我的命,如今你若有本事,就将她这些修为拿去吧。”她说着,背过身含糊道:“也算是秦望楼留给你的,若有机会,记得要多谢他。”
伴月白捡修为,自然高兴非常,笑道:“跟着你,果然是对的。”
“你办完这些就回秋水庭陪护我母亲身边,不必来找我了。”南蓉顿了顿道:“告诉她,我最晚酉时定会回去。”
“好。”伴月应了她话,眼看她徒步离开也不御剑,想来也该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
忆起当年她究竟为何会放她一条生路,伴月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
南蓉这人在她看来实在有些捉摸不透,也许,这人和妖的心思总也是不一样的吧。
其实南蓉徒步离开,也确实不为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思念独住多年的赵猛,顺途去看一看他罢了。
赵猛的住处还是一样有些简陋,只是这地方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十分清静,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成自然。南蓉的前来虽不至于让他惊讶,可她的模样比起几年前来,还是让他好些打量。
“曦月,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他迎她为客,又是倒茶又是端点心,瞧她这模样,忍不住摇头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肯定不信你居然能有这身本事,看起来同秦大侠一般厉害了。”
南蓉眼帘一动,道:“赵猛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我生母和我大哥了。”
赵猛一愣,忙道:“真的?”
“真的。”南蓉点头道:“我想接他们回青潭镇住,赵猛哥,你想不想一起回去?”
“怎么不想!”赵猛激动道:“我从小就是在青潭镇长大的,这土生土长的地方,比哪里都亲。”他本就多年独居,更是不管外界一切传言纷争,自是对陆曦月的话没些怀疑。可他却没高兴多久,转而卸下笑道:“不过,你不用回天华门吗?”
“不回去了。”南蓉摇头道:“我想带他们二人余生都和你们一起在青潭镇生活,哪儿都不去。如今青潭镇我正命人打理,待规整好了,我就接你回去住,可好?”
赵猛挠了挠头,却甚是不解,没有马上应下来:“可……可秦大侠方才来时,说你今后都要在门中闭关修习,很久都不能下山了。怎么,你们说的话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