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楼前去后山领了陆曦月一道回来,下山时,那咄咄逼人步步不退的许若晴已是不见了踪影,秦望楼自也无心管她究竟去了哪里,同陆曦月一道于青潭镇旧址前祭奠一番后,便匆忙御剑回去了天华门,直至将她送到凝音堂后方才安心离开。然次日一早,却不见陆曦月到灵谷练剑,他心中担心欲去凝音堂瞧瞧,正巧遇上段伯儒从里头出来,二人照了个面,段伯儒倒也大方道:“望楼。”
秦望楼轻应了一声道:“我昨日瞧月儿有些累,今早……”
“病了。”段伯儒道:“也是没能瞒住你,没料到你这么早就过来。”
秦望楼眉头一动:“什么?”
“昨天夜里就病了,整个人烧得厉害。想是这外头太寒,镇星阁又暖和,一时没缓过劲来。师父瞧了又着我来送药,可师妹怎么都不愿让你知道,正想要怎么瞒你,可你却先来了。”段伯儒无奈一笑道:“便是说辞我都未想好,可有负师妹嘱托了。”
秦望楼没些同他玩笑的心思,只道:“我去看看。”
段伯儒哪里会拦他,任由他去了。
屋内,叶慈正于榻边照看,见秦望楼进来忙起身让到一旁,道:“还有些烧着,再服一次药该是会好些。虽非我赶你,可也莫要逗留太久才好。”
“劳师姐照应,望楼谢过。”秦望楼施了一礼道:“我看看她就走,想是她病着也不愿让我看见。”
“月儿近些日子太过劳心劳神,总这么重的心思,身子怎么会撑得住呢。”叶慈一叹道:“罢了,她这会儿该是不会醒的。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待我一会儿回来,你也该避一避才是。”
“好。”秦望楼应下她的,待送她出门,方才重新回到床榻边上。
他如何不知她心中所忧,只是却无力替她承担替她抉择。他多想她一生只做个孩子,由他来遮风挡雨护她周全,可偏偏他有心有力却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她劳心劳累,眼睁睁看她终有一天□□在天下人眼前。
她心中所愿,又如何不是他之所盼。命不由己,他只得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起唯一一堵墙,待她终撑到无力之时,依偎而靠。
抬手摸了摸陆曦月额上的薄巾,竟是已微微有些发热,秦望楼将那薄巾拿起,本欲用盆中的水浸凉拧干之后再重新覆上,又想到这哪里是再服一贴药便能退下的热度。他自不忍她这般难受,思量之下将两指探到她滚烫的颈边,忽一阵仙气缓缓腾起,灵光围绕间,如一层薄霜渐渐将陆曦月的身子掩于其中。陆曦月脸上的潮红渐渐淡了下来,额上浮起一阵虚汗,紧拧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秦望楼见她如此,方才将手收了回来。陆曦月迷糊间慢慢睁开眼来,几经轻微晕眩,这才看清了秦望楼的模样:“秦……”才一开口,喉间却是干裂得疼,陆曦月一阵恶心几欲呕吐,秦望楼忙将她扶起靠到自己身上,伸手探了探那一旁盛了茶水的瓷杯余温,觉不烫手,这才递到她嘴边:“喝口水。”
陆曦月只轻抿一口,嗓子却还是火烧般的疼:“我……我没事……”
“既是病了,也该让我知道。”秦望楼道:“瞒着做什么?”
“你又……胡乱浪费修为。”陆曦月哪里不知自己能清醒全是秦望楼的原因,皱眉道:“这烧自是吃几服药就该退下了,你怎么……”
“无妨,这不过暂时,还是该服药的。我不愿见你这样难过。”秦望楼替她拉了拉薄被,道:“你这般劳心劳神,身子自是吃不消。”
“我……”
“你莫怕,即便是阎罗地狱,我也陪你一道去。”
***
段伯儒离开凝音堂正欲去明月庐同段苍远回禀一声,不想刚下了高台,远远一个守门小弟子匆匆跑来,恭敬施礼道:“见过师兄!”
“怎么了?”段伯儒瞧他这般匆忙,略有些好笑道:“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那小弟子因是刚入门中对许多人并不熟悉,又常瞧见段伯儒与秦望楼同出同入,如今只一个在这儿,这模样太过相像实在不好辨认,偷摸摸抬头朝段伯儒身后看了一眼,见那仙剑的色泽透蓝,这才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伯儒师兄?”
“嗯?”段伯儒哪里不知道他是从仙剑认出了自己同秦望楼的区别,自也不逗他:“你说。”
那小弟子见自己没认错,这才道:“方才天华门外来了个姑娘,称是荆云门的,要找一个姓秦的。我问她全名她不知道就罢了,却还凶我,我想着岁星阁的大师兄昨日方才回来,许是该找他的。”
“荆云门?”段伯儒眉头一动,想着秦望楼此番随陆曦月往来寒灵寺与青潭镇,这一路皆是同芦霄山完全到不了一块儿去,怎么就惹了荆云门的人找来了?
“你带我去看看。”
“秦公子,别来无恙。”段伯儒这厢正欲去瞧个究竟,不想大道之上竟是来了个姑娘,平日里懂规矩的弟子自不会这般大摇大摆就迎着往生阵朝前走,可外人自不懂这个规矩,脚下刚一触那图腾,整个往生阵紧跟着轰然一震,吓得许若晴惊呼一声险些跌倒在地。
段伯儒见状却也不疾不徐,向身边的小弟子道:“你先去吧。”
“是……是,师兄。”小弟子入门不久,也是头一回见到往生阵有这般动静,心里多少害怕,绕了个大圈子才匆匆朝后头跑开了。
许若晴瞧他这样,一时慌得有些不敢随意动作,却还是故作镇定整了整衣襟:“这,这是什么?”
段伯儒与许若晴之间隔着大半个往生阵,他将人一番打量,笑道:“姑娘既不懂我天华门的规矩,也该由外头守门的弟子引路才是,这般贸然进来还触动了往生阵,荆云门的人都是如你这般没些规矩的?”
“往生阵?”许若晴一惊,这才知道自己的冒失似乎险些酿出大祸,白着脸道:“我特来天华门找你,你却躲躲藏藏,若早些出来,哪里会至我触怒天华尊灵?”天华门千年来皆有仙灵守护,往生阵更不是随意能踏足的禁中之禁,许若晴下意识的退了退,却还是嘴硬道:“这往生阵却也太寒碜了些,不仔细些都瞧不出来,哪里能怪得了我。”
她这般不尊不敬,若遇段苍远,怕是不待她说出第三句话就把她赶出去了,段伯儒也是个脾气好的,道:“姑娘找我?”
“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就是不愿换个称呼吗?”许若晴有些气恼,道:“便冲这个,也够我跑这一趟了。”
段伯儒一怔,随即笑着问道:“姑娘,你瞧仔细些,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许若晴道:“莫说是换了衣裳,化成灰我都认得!”
“那你找我究竟何事?”段伯儒也不知哪儿来的兴致,竟也乐得同她瞎聊天。他了解秦望楼的为人,更知他正经又严肃的性子。莫说是有了陆曦月,便是没有,他也是不爱同其他姑娘多些话的。
可许若晴还被蒙在鼓里,不知自己认错了人,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我拿这般重要的秘密只求你替我破个结界,可你得了便宜却还不帮我,更谎称那儿没有青潭镇,我不找你,找谁去?”
段伯儒听了个半懂,在心中权衡一番,道:“既如此,你想我怎么做?”
“自然是跟我回青潭镇帮我破了外头的结界!难道断了南崇妖王之力的继承,不是对天下而言的大好事吗?”
段伯儒闻言眉间一紧,却又不着痕迹的换上笑容,装傻套着她的话:“不如,你先入殿坐坐,歇息片刻可好?”
许若晴不知秦望楼平素里的性子,自也不怀疑他同自己的话多了不少,然即便如此,却也不打算听他的,快步上前一把抓过他手腕一扯:“别坐了,我来此寻你已是误了一日光景,师命难为,今日你哪儿都不许去,只能跟我走,这忙你是帮定了。”
段伯儒瞧了她手一眼,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就跟她走了,微一用力站得稳了,让许若晴一时竟未拉动他:“快走呀!”
段伯儒只腕上一用力,轻易便脱开了许若晴的手:“姑娘自重。”
许若晴也知自己似乎冒失了,忙收了手道:“我是一时情急,你别想多了。之前在青潭镇动手是我不对,我也同你道声不是,你堂堂七尺男儿,总不会为这点小事同我计较吧?你若是嫌破那结界惹祸上身自然不必,待若真找到了南崇的一双儿女也不必你亲自动手,之后也都是荆云门的事,同天华门毫无干系。”
她这一番说辞断断续续,段伯儒虽听了个七七八八,可多少也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眼前的许若晴一心要破结界找南崇的一双儿女断根,而他这向来不怎么撒谎的表亲兄弟竟是会谎称没有青潭镇,显然是为了保护陆曦月。
可偏偏,他们两个都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那就说明,许若晴并不知道陆曦月的身份。
念及此段伯儒倒也是放下心了,当然也更是不会跟她就这么走,转而道:“便如你所言,更是不能同你走了。”
“为什么?”许若晴急了:“你这人怎么跟个女人一样那么不干脆!”
“我替你破了结界,待到事成,却没有天华门的功劳?”段伯儒道:“如何算作公平。”
“也真是小家子气,闹了半天是想邀功。”许若晴冷哼一声道:“枉天华门一直自居大派之首,不想也是有这争功争利之心的,若传出去,该是让人笑话死了吧!”
“我可不是圣人。”段伯儒一抚下摆坐到石阶上,笑道:“此事并非不能双赢,既要我帮忙,也该给我些利才是。说来连结界都破不了,却还想着要坏南崇好事,是不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这样的话秦望楼也是同她不客气的说过,许若晴又被激起了一股无名火,怒道:“绕来绕去,扭扭捏捏,你到底帮是不帮?”
段伯儒正欲再同她闹一会儿,不想耳边远远传来一阵他熟悉的脚步声,兴致顿时没了下去。
“说话呀!到底跟不跟我去!”许若晴见段伯儒转头也不知在看什么,烦躁间不经意的一瞧,顿时就愣了。
往生阵外,角门边的长廊下,秦望楼正独自一人朝这边过来,只是他离开往生阵很远,想是有意绕开没有随意僭越,只是走得偏近时,似乎是意识到有人在看他,远远一瞧,脸上顿时不大好看。
许若晴怔在原处,一时竟是没说出话来,这下倒是换成段伯儒有些不大好意思,摸了摸耳朵站起身来,道:“姑娘要找的,真是我?”
“我……”许若晴左右一瞧,实在是有些眼乱。兄弟二人的相貌有着七八分的相似,若非站在一块儿,不熟悉的人很难认清。天华门中不熟的都知道以仙剑来分,可若说是如许若晴这般陌生的,根本瞧不出不同来。
而秦望楼本就不愿同许若晴多话,如今一见人都找上门了,更是想着要避开,根本也不管段伯儒同她说过什么,绕过往生阵便干脆离开了。段伯儒瞧他似乎一点都不愿搭理许若晴,便知这姑娘不是一般的惹了秦望楼厌,只得道:“姑娘,是随我去殿中坐坐,还是送你出去?”
“好一对兄弟……”许若晴终是回过神来,涨红了脸道:“居然敢骗我!”
“骗?”段伯儒愣道:“哪儿骗了?”
“你明明不是他!为什么还要同我绕到现在?”
“我一再问你可是认错了人,你却说没有。这相貌相像,却也不是我的错。”段伯儒无辜道:“若说是结界,我即成仙身自然也可破得,只是要些名利罢了,如何倒惹了姑娘生气?”他想了想道:“姑娘究竟是为破结界,还是为人?”
许若晴脸上一红,怒道:“不许你胡说!我来此自然是为师命,为……为除南崇的那双孩子了!”
“那我如何去不得?”段伯儒一句反问,却让许若晴哑口无言。他见此,恭恭敬敬揖了一礼,道:“许姑娘,荆云门若当真是为除南崇,还请放过无辜的孩子为好。再者,若是连结界也无力破除,还是住手吧。即便你们除掉了孩子,南崇会放过荆云门吗?”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道:“到时,换来的许是灭门灾祸,而非天下敬仰吧?”
比之之前的嚣张跋扈,许若晴顿时没了刻薄言语,段伯儒见此,道:“天华门向来广结天下名门善缘,姑娘来此一趟也是不易,若是喜欢大可随意走走。再好好想想究竟如何回师门复命。”
段伯儒退了一步,只躬身施礼道:“许姑娘自便,在下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