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蓉独自歇在息寨,头痛欲裂。
其实她如何不知相思仙剑已是经不起这一再出鞘,剑身一旦生出裂纹来,只会越来越深。而她的死活,同这相思息息相关,一旦剑断,她就会同当年的叶慈一样,修为散尽命归黄泉。
可如今不但天河琴还不曾到手,舒兰衣更是没有一点消息,她的伤又日渐深沉,若不及在死之前集齐这五件东西,南烈就一辈子都再醒不过来了。
思及此,南蓉一阵焦急,喉口又是一腥。
眼皮渐沉,已是撑不住等到伴月回来。思绪渐远,眼前慢慢黑成一片,南蓉想着,她最怕的事许就是到她死时,也是这般不甘心的。殊不知就在她沉沉睡去不过半刻有余,秦望楼正是随伴月一道推门进来。
他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弄出一点声响,看似只淡淡一望,却装了她满眼。
许久不见,当初本以为她命归西去,不想还可闻得喜讯,如同失而复得。如今她就在眼前,却是一脸苍白虚弱无力,仿佛多年之前将她从青潭镇救回时的一幕重新倒回,上天又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当时无力救她,可如今却是能够弥补过失。
秦望楼于南蓉身边轻轻坐下,抬手拂去她额前被汗水沾湿的碎发,点点灵光也从他掌间倾洒。南蓉原本紧皱的眉头多少得以舒展,胸中的疼痛也是慢慢消散,她睡得渐沉,脸色稍有好转,瞧着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
秦望楼见此却也并未松下手来,只又坚持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停了下来。
夜已深沉,整个屋内只点了独独一盏烛灯,始终在一旁不曾有过半句话的伴月见秦望楼收了手,这才上前道:“这两个多月来,今日是她睡得最为安稳的一次。”
“她睡不好?”
伴月摇头,道:“内伤渐重,又要日夜兼程赶路,哪里能休息得好呢。”
“通明草可有用?”秦望楼问。
“虽是在用,只是少宗主不醒,也不知是否真有奇效。”伴月道:“没有舒兰衣,其余四件就算都集齐了都没有用。”
秦望楼帮着南蓉将被薄毯盖好,顿了许久方才起身道:“辰星阁的藏书阁内收了不少艾迟国的史记书册,我也在罗镇的书廊中读了一些,可没有一本有舒兰衣的记载。”
“这……”伴月未免吵醒南蓉,声音也跟着低了不少:“金灵果同百色囊我已是助宗主得手,加之你寻来的通明草还有天河琴,如今就差这舒兰衣了。若是找它不到,岂不是功亏一篑。”
“别急。”秦望楼道:“舒兰衣我自会帮月儿想办法,只是眼下她内伤未愈,身子更重要。”
“你这般担心她,之前如何又对她不闻不问?”伴月不解道:“你们人总自诩多情重义,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她不会愿意见我。”秦望楼道:“我也总需给天华一个交代。”
“便是这冠冕堂皇的陈词,害了多少人违心而行。”伴月道:“所以我才不稀罕人的七情六欲,有时还不如无情无义。她如今这般模样,是你愿意看到的?”
“她一心所念之事,我自当替她周全。”秦望楼静静望着南蓉的睡颜,言语中道不明的宠溺温柔:“只她过得好,无病无灾,便就够了。”
“可一些事,活着难过,还不如一死了之。”伴月心中多少为南蓉难过,不忍道:“她如今过的日子哪里是她盼望的,这一生不但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还要受世人指责唾骂,无论怎么做都没有人理解她。你以为你帮她集齐了东西救回了少宗主就能让她平静一生了?”
秦望楼听她这话,只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言道:“只为她心活着便好,如何还用在乎天下世人的眼光。若活在他人眼中,就算不得是月儿了。”
“你……说得轻巧。”
伴月本念着秦望楼多少会留下陪伴,不想秦望楼却只是交代了她不用提他来过之后,便只身离开了。而南蓉许是因他疗伤当真舒服许多,安安稳稳睡到了天亮,方才睁开眼来。聪慧如她,又怎会不知秦望楼来过,任凭伴月如何不提,也是瞒不过的。
“他何时走的?”
“疗了伤,亥时走的。”伴月道:“他交代宗主你好生在息寨休息,天河琴已是让那清心坊重新斫制了一张,是不在初七典礼上用的,只待节庆一过,自然便可交予我们带回去。”
“既是重新斫制,又如何偏偏要等初七庆典过了方才能取?”南蓉由伴月搀着起身,取过一旁的外衣穿上,有些乏力道:“等不了那么久了,天河琴,我必要亲取。”
“为什么?”伴月不解道:“他去帮我们取来,也免了宗主奔波,却不好吗?”
“我欠不起他的情。”南蓉摇头,坐到台前望着铜镜中自己已是病恹恹的模样,忽是道:“伴月,你帮我梳个头,我亲自去一趟清心坊。”
“你的伤才有好转,如何又要折腾自己。”伴月动了动铜镜道:“你自己瞧,气色都那么差了。”
“仙剑裂纹犹在,我这伤是如何都好不了的。”南蓉道:“他再怎么替我疗伤也都是白白耗费修为罢了,只能除去些疼痛,无法根治。你也莫要多出这些事来,一旦天河琴到手,我们就马上离开这里。”
***
因是秦望楼忽然离开,云莺无故少了一次同他一道同桌用饭的机会,多少将这笔账算到了燕灵的身上。加之秦望楼本就是隔日去的,没了他陪伴在侧,做什么事都没了心思。好在天河琴已是快斫制完成,若不然也不知这一拖要拖到何时去。
南蓉来访时,云莺正在房中望着天河琴出神,云夫人一来叫她,她自是想起昨日秦望楼突然离开,而叫门的人又无故离开一事。念着这二者之间许是有什么联系,于是忙忙亲自去迎了进来。
“二位是来求天河琴的?”云莺将南蓉打量一番,几乎能够认定她与秦望楼之间的关系。她身后的仙剑着实亮眼,这身份是想瞒都瞒不掉的:“姑娘与秦望楼秦公子是什么关系?”
南蓉料想云莺会问她这话,故而也不惊讶,只道:“他是我同门师兄,未免他过多奔波,特来此先将琴取回。”
“师兄?”这样的说辞,云莺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轻笑一声道:“他说他是为家中爱妻来此求取天河琴,你既是他师妹,如何这般热心肠的要帮他?”
她的话多少让南蓉一愣,心中不由也跟着不平静起来。过往种种,她与秦望楼之情早已不复当初,多少误会,多少绝情,早已让他二人殊途各去。可如今,这一切都似乎只是她自己执意,秦望楼不但不远万里赶来这曜鹤替她求来天河琴,更是将她视作家中爱妻,然此番深情,她却是无力承受。
而云莺见她闷不吭声,更是能笃定她心中情结,又道:“你可知他是应了什么条件才求到的天河琴?”她这一问,却是没有得来回答,又道:“我父亲本是中土人士,入赘我母亲云氏襄族生下的我。故而我对中土依恋很深,更是钟情中土男子更甚曜鹤男子。”
她这般一说,南蓉自是听出蹊跷来:“无论他可有家室?”
“他不曾成亲,如何不能另觅佳人?”云莺望着南蓉眼帘一动,道:“他日日留在清心坊中伴我斫琴,酉时才归,如今已是两月有余。想来你这爱妻在他心里的地位,该是日渐淡了吧。”
这尖酸刻薄的话自是伤不了南蓉几分,只一笑道:“我只为天河琴,他心牵何人,我不管。”
她这样的态度,同秦望楼的钟情决绝当真是差了许多,云莺多少为秦望楼不值,皱眉道:“我视他如珍宝,你却视他如草芥,他对你这样钟情,你怎却这样无情?”
“旁人的事,云姑娘如何还看得这般重呢。”南蓉说着,站起身直直望着她道:“你既对他有情,想法子留下他就是了。你也说了,我与他并不曾成亲,算不得夫妻,他随时能另觅佳人。”
“你怎么……”
“你若是有同我争夺的念头,那大可不必。”南蓉只一笑道:“我今日来此的目的,只为天河琴不为秦望楼。你只将天河琴交给我便罢,我先礼后兵,既来了,就定要到手才行。”
“天河琴在我手里,难不成你要……”云莺话还为完,南蓉身后的相思仙剑已然出鞘,直指她咽喉。
“天河琴在哪里?”她一边问着,一边上前一步,眼中目光坚定:“你不用想我是不是会动手,这清心坊就这么大,总能让我找到藏天河琴的地方。你若还有心盼着与秦望楼再续姻缘,就将天河琴交给我,自好同他双宿双栖。若是命没了,方才的一切就都是空谈了。”
南蓉看似平静说出这些话来,然心中却是生疼无比。便如当初死在她见下的许若晴一样,面对其他女子,她如何舍得将一生挚爱拱手相让,可命不由她,她与秦望楼注定有缘无分,便如他二人剑灵雕纹上黄泉花叶,生生世世永不可见。
“你与秦望楼既是同出名门,如何还敢杀人的?”云莺故作镇定嗤笑道:“别胡说了!”
她话音刚落,就惊觉喉间一刺,就知那剑尖已是碰破了皮肤。
“要不要试试?我究竟会不会杀人……”
喉间的刺痛越加清晰,云莺几乎能感觉到鲜血正顺着伤口滴落下来,她虽心有不甘,却还是咬牙说道:“你杀了我也没用,天河琴一月之前就已经不在清心坊了。秦望楼要的那张还没斫制完成,你带回去也没有用。”
“要多久?”
“初七之后。”云莺话完,喉间被那仙剑一顶,眼看着它随南蓉手中剑决回归剑鞘中,下意识摸了摸刺痛的脖颈,果然已是一片鲜红。
“我没那么好的性子等到初七。”南蓉背过身,走到那门前驻足道:“就明天。”
“不可能!”
“不可能?”南蓉说着转过头来,本就因不适的脸上更是苍白了几分:“我明日来时,你再告诉我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