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离家时,陆清桐特意在后院角门处垫了块石头,只为防风把门吹上再落了栓。如今天未大亮,他念着家中父母没起来,拉着陆曦月匆匆忙忙进了屋又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放心去到厨房准备早起吃食。
陆曦月在一旁打着下手,可心中却还是对秦望楼有些惦念不忘,边想着,脸上也是浮起一阵微红:“大哥,方才在山下遇到的那两个人说是天华门来的,天华门究竟是什么?”
“怎么还记着?”陆清桐瞧她一眼,心中多少也是有了分寸。陆曦月到底已经是个十六的姑娘了,正是懵懂的年纪:“之前也是听说,今日倒是头一回瞧见。那天华门传闻是修仙正宗,却不属道家,而且就在平瑶山上。那里集天地灵气,若得道了,就可修得仙身。”
“仙身?真是神仙呀?”陆曦月一惊。
“不能说是神仙。”陆清桐道:“天华门中分五阁五主,另有仙灵庇佑,那仙身就是仙灵赐的。听说他们一旦有了成就,便可修得驻颜有术,哪怕几十年上百年都不会变老。一般弟子即便没有修成,也能得灵气之身,学成玄清法术,比普通的凡人百姓长寿一些。”
陆曦月听到这儿,皱了皱眉道:“那方才那人瞧着年轻,不会也有一百多岁了吧?”
陆清桐噗嗤笑出了声,道:“他有没有几百岁我是不知道,不过瞧他额点朱砂,身上又带着仙剑,该是修为了得,成就仙身的吧。”
陆曦月若有所思,小心将发好的包子放入笼屉里,擦了擦手道:“这样厉害的人物,如何会到我们这小镇来?我听他们那话,似是要找龙凤双生的兄妹,对了大哥,你为何不让我……”
“曦月。”陆清桐忽是有些严厉地打断了陆曦月的话,低声道:“无论是善人恶人,都不该将什么实话都往外说。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陆曦月听了个半懂,可却知道陆清桐的话定是有道理的,点了点头道:“好。”
因父亲早年跌伤残了腿,母亲全心照顾无暇打理家事,陆清桐作为家中长子,自是担下了所有的重活,将如洗衣做饭这样轻便一些的留给了陆曦月。
米粥一出锅,陆曦月就盛了一碗同腌菜包子一道端进屋里,陆父正由母亲扶着靠在床头,见陆曦月进屋,脸上却是不大好看。陆曦月心虚,却还是端了盘过去,笑道:“爹娘,你们起得正好,快吃饭吧。”
陆母默着声的接过来,脸上多少有些愁容。陆曦月如何看不出端倪来,笑容僵在脸上,试探道:“娘,怎么了?”
“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母亲还未开口,父亲却是厉声问了。陆曦月暗道不好,可还是嘴硬撒谎道:“晚上当然是睡觉了,还能去……”
“还胡说!”她话还未完,陆父却是嘭的一巴掌砸在桌上,力道之大,掀得那米粥都从碗中洒出不少来。陆曦月吓得一颤,陆母忙劝,却是挡不住陆父厉声责骂:“近日镇上都在传闹妖精,这都死了多少人了!你们还如此大胆敢半夜跑出去!”
陆曦月最受不得骂,咬了咬嘴唇犟道:“我,我就是上山捉个萤火虫罢了,这不好好回来了嘛!”
“胡闹!”陆父喝道:“我这是说错你了?还犟嘴!”
“可我……!”
“曦月!”陆曦月还要辩驳,却是被陆母急急拦下:“让你爹说两句就罢了,如何还句句顶撞,这事确实是你错了。”
陆曦月心里又委屈又生气,猛地站起身道:“反正我不是你们亲生的!什么事都能逮着话教训我!”她话才说完,转身就往屋外跑,任凭陆母前去拦她都没能拦下来。
“曦月!曦月!”
“别管她!”
“她性子急,你这话也是太重了。”
“我的话重?她这话也没规矩!这丫头越大越娇惯,什么都要听她的!你说上回讲亲,她就……”
陆曦月一路猛跑出屋外,父亲的话在耳边越来越轻,她气愤难耐也不看路,险些还把端着米粥的陆清桐撞了个难堪。陆清桐听着屋里陆父的责骂,多少也是猜出了原委,忙忙将米粥随手放到一边,跟着追了上去。
他步子大脚程快,没几步就追上了人,一把拉住道:“曦月别跑了!”
“放开我!”陆曦月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陆清桐的手气愤坐到一旁的柴堆上:“不就是捉个萤火虫吗?至于要这么骂我么!”
陆清桐一叹坐到她身边,瞧着她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逗她道:“好了不要生气了,你看你从小就没一滴眼泪,既是不会哭就不要哭了。”
陆曦月憋得难受,环着胳膊道:“大哥,你说若是我们的亲生父母,也会这样骂我们吗?”
陆清桐一怔,道:“这种不切实际的事,就不要总念着了。”
“可……”
“爹娘对我们视如己出这么多年,这样的恩情难道还比不上抛弃我们的亲生父母吗?”他道:“你们女孩子家心思细想得多,有些什么总放在嘴上。不是亲生这样的话,多伤人。”
陆曦月如何不知自己说了重话,可她心气重不愿承认,一声不吭的站起来,掏出袖里藏着的麻布袋子,一咬牙,竟是解开长绳将萤火虫都放了出来:“什么萤火虫,我不要了!”她赌气将袋子一扔,头也不回的就往外头跑去。
陆清桐眼睁睁看着那些还隐隐泛着绿光的虫子飞入院子,叹了口气坐在原处想了许久,却是没有再追出去。
***
山间一旦离了大路,就难走又容易迷路,若非经常走动且熟悉的人,很容易就会在林间迷失方向。丁应连跟在秦望楼身后左右环顾山中景色,若不是那十分明显的戾气飘散而出,他绝不会相信这样的地方会有什么妖。
“师兄,这寒灵寺的和尚都已经上山了,我们如何还要再上来?”丁应连一心念着赵猛的话,心中万般的不情愿:“惹了他们同我们抢人,这不多事么。”
“这地方戾气颇重,长老若得了手如何也不该这样,怕是出事了。”秦望楼道:“还是先将长老找到,免得惹出其他事来。”
“能惹出什么事来?他们来青潭镇,却也没同天华门打什么招呼。”丁应连扯了扯被泥泞弄脏的下摆,多少有些嫌弃:“师伯之命,定要赶在寒灵寺之前找到青潭镇那对龙凤双生的兄妹。他二人事关重大,落到寒灵寺手上可没什么好下场。”
秦望楼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也同师伯的意思一样?那二人可不是一般人,寒灵寺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我看就是歪理。”丁应连道:“如何也是一条人命,他们所谓的道理,就好随意决定别人生死?”
“那对兄妹跑不了,可我们救人要紧。”秦望楼只微微一笑,脸颊边一个浅浅笑窝:“万一有事,回去也不好交代。”
“也有道理。”丁应连点了点头道:“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好。”
阴沉的天终是在这个时候落下雨来,二人皆是被雨水打得完全湿透,丁应连想着去林子深处找个地方暂且一避,不料正瞧见那一片黯然茂密处有零星的几个光点不停闪动:“这天大亮了,怎么还有萤火虫?”
这无意嘟囔,却也结结实实传入秦望楼的耳中。他想起在山下时,陆曦月手中那个闪着绿光的麻布袋子,皱了眉道:“那不是萤火虫,是蛊虫。”
“蛊虫?”丁应连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就是与妖同处,食妖污秽戾气而成的蛊虫?”
秦望楼正欲解释,然恍惚间却是听到不远处有异样的水声,他不等丁应连反应,忙就朝那声源而去。丁应连急急跟在他身后,随着脚步越快,湿气也越重,戏水声更是清晰。
那是在一片茂密交错之后,仿佛与世隔绝的一片天地,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水波还因之前的嘻戏动荡不止,雨水落到湖中泛着层层涟漪。湖面之上没有任何的遮掩,比起林中的昏暗,这里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若有似无的妖气正从湖底散发出来,伴着阴沉的戾气让人十分不适。秦望楼并未急着动手,只是慢步走到湖边,蹲身将手探入湖水之中。隐隐雾气从他指尖缓缓升腾,湖水触到他指尖的一瞬顷刻散开一片绿芒,平静的湖水转瞬间一阵翻腾,就在离二人不远处,一条乌黑大蟒忽的蹿出水面。
“师兄!”丁应连一惊就要动手,秦望楼忙抬手挡他,平静看向眼前这条乌金大蟒:“看来你并不怕我们,还敢弄出动静在这湖中嘻戏。”大蟒身上,片片蛇鳞随光泛出阵阵金色,蛇身足有一丈来粗。它绿色的瞳孔中满是阴狠凶暴,仿佛是秦望楼方才一举惹恼了它,此刻它正在湖中不安游动,就好像下一刻便会一口将二人吞入腹中。
“师兄,莫与它多话,赶紧收了它!”
“不急。”秦望楼道:“我还有话要问它。”
就在这争执间隙,只见蛇妖忽地蹿回水里,激起一阵水花之后消失在原处。面前水面一阵动荡,跟着竟是浮现出一个美丽的女子来。
那女子未着衣衫,一头乌黑长发披肩而散,莹绿的瞳孔中青芒隐隐闪动,微张的唇间,隐约还能看到两枚尖锐的凶牙。波动的水中,一条乌黑蛇尾轻轻摆动,原来这蛇妖不过是上身成了人形,下身还无法脱离妖身束缚。
“看来是道行不够,故而在此行凶吃人。”秦望楼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有所惊讶,始终将丁应连护在身后:“既知我二人前来如何不逃,反而在此戏水?”
“亏你们能找到这里,看来修为不低,够我一顿饱食了。”那蛇妖轻舔凶牙,一双眼中印满秦望楼的脸:“不像那些臭和尚,肉僵得很,我就喜欢你们这修仙的……”
“你说寒灵寺的长老被你吃了?!”丁应连听着这蛇妖的话顿觉不可思议,以他看来,既是没有修成完整人形,那这妖道行最多也只才百年,居然还敢如此口出狂言。然就在丁应连怔愣同时,肩上突被人用力一推,惊愕之余他一个趔趄向后跌去,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却见那蛇妖已是从水中现身整个缠上了秦望楼的身子。
只是它似乎深知秦望楼背上的碧色仙剑碰不得,巧妙绕了开,多少忌惮:“哟,你还有仙剑呢……”
它冰凉的手指此刻正抚动在秦望楼脖颈之间,脸上皆是柔媚之色,加之无衣裹体浑身□□,若是换成其他男子,即便是被它妖身吓住,此刻也会沉溺在如此美色之下。
然秦望楼却是无动于衷:“既知是仙剑,如何还敢缠着我?”
“我听说修仙之人洁身自好,食素不沾荤腥,一身皆是干净得如同出淤之莲般清逸俊秀,如今看来果真与众不同。”蛇妖对秦望楼似是有着说不出的欢喜,搂着他的身子道:“瞧你额间这点朱砂,想是修为了得,不如舍弃了你这仙身供奉那数十载修为予我吧,许就够我幻化成人了。”蛇妖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秦望楼缠得紧了些,这让本还十分淡漠的秦望楼也跟着拧紧了眉。
“呀……把你弄疼了,没事,一会儿就不疼了……”它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张开嘴便向秦望楼颈处袭去。秦望楼手起剑诀只轻轻一抬,唤出背上仙剑凌空出鞘,顿时间青芒四射!
“啊——!”蛇妖惊呼间猛地被弹了开,重重跌到湖边溅起一地残泥,它身上大大小小许多剑伤,就连脸上也未能幸免,比之之前的嚣张跋扈,眼下简直狼狈不堪。转看秦望楼周身却是被团团仙气围绕,手中仙剑俨然乍现青光。他居高望向蛇妖,一步步慢慢向它走去。
“饶……饶命……”虽知秦望楼修为不低,却也不想厉害到如此程度。蛇妖不禁对自己的失算心有余悸,一边节节后退一边想着逃生办法。
“你若静心在此修行不害人性命,我倒还可饶你。”秦望楼驻足道:“我问你话,你需实话回答我。”
“我没什么好说的!”蛇妖怒道:“你们这些所谓名门之人就会嘴上好听!妖吃人就该死,人食鱼吃肉难道就不该死吗?!妖也是生灵,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那河中鱼陆上禽,哪个不是活生生的?人可以杀生,妖却不能,你这听似冠冕堂皇之词未免也太强词夺理了!”
“有心修成仙灵,如何会杀人食之。你若诚心悔改,我还可饶你带回天华门赎罪。可若你毫无悔意,休怪我手下无情。”秦望楼手中仙剑一翻,周身仙气骤起。蛇妖惊得连连后退,知道自己根本惹不起眼前这个男子:“你既有上古仙灵之力,便也该有慈悲之心放我生路,如何要这般苦苦相逼!”
“你究竟用那蛊虫害了多少人命?”
“多少人?我怎么知道多少人。”蛇妖目露凶光,狠狠说道:“你既狠心要赶尽杀绝,我今日就让整个青潭镇陪葬,也免了你算清究竟多少人!”
它话音刚落,转见林中一瞬腾起一阵黑雾,嗡嗡振翅之声不绝于耳,那闪着莹绿光芒的蛊虫竟是成群往山下飞去。蛇妖猖狂大笑,转瞬现了原形就要跟上前去,秦望楼哪里容得它得逞,抬手举剑在侧,眼中的神色早已同仙剑一般凌冽。他右手握剑左手握诀,法诀延剑身紧跟青芒一闪,一声龙吟随剑呼啸而出,与蛇妖血口碰撞间金光乍现。
一旁丁应连被这光芒刺得几乎睁不开眼,巨响之间只听得蛇妖凄厉的吼声响彻头顶,他恍惚间只觉得秦望楼将他用力一推,整个人竟是已退开了这光牢之内。
“师兄——!”
“退开!”秦望楼厉声喝住丁应连,周身仙气顿时散开。那蛇妖受了重创剧痛不已,猛地绕过二人就向山下逃去。秦望楼见此连忙收招,反手将仙剑收回剑鞘之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