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曦月一路跑出了镇外,身子一累,心中的气才跟着消了不少,她自小心气高主意大,眼下这样的情形当时不愿意就这么回去。打远了瞧见正在镇子牌楼下摆茶摊的赵猛,悻悻然上前,无精打采道:“赵猛哥,我要一笼包子。”
赵猛早瞧见她过来,依她的话拿了笼包子给她又倒了水,坐到她身边道:“怎么了曦月?谁惹你不高兴了?”
陆曦月趴在桌上,一口口干咬着包子道:“还不是我爹骂我,说什么山上有妖精。可我和我大哥上山捉萤火虫,什么都没瞧见啊。”
赵猛听了她的话一惊,忙道:“你俩胆子真大,这山上有妖精可不是胡说的!昨日寒灵寺的长老都上山去了,到这会儿都没下来呢!”
陆曦月手上一顿,多少是有些后怕了:“真的?那你可知道是什么妖精?”
“这我可不知道。”赵猛摇了摇头刚是要说话,忽是抬手愣在原处,脸上顿时惊恐万分:“曦曦曦……曦月,我我我……我猜是是是……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陆曦月多少疑惑,回头一看,顿时吓得从长凳上跳起来。但见那本就乌压压的天空,不知何时被一团密密麻麻成群的虫子覆盖了大半,嗡嗡振翅之声越发巨大震耳欲聋,转瞬就朝着青潭镇内猛地砸了下去。
一时间无数惊恐哀嚎传来,悲惨之余,几乎将陆曦月的心都扯碎。一旁的赵猛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一把拽上她胳膊就扯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跑!跑啊!”
陆曦月猛地回过神来,甩开赵猛道:“不行!我爹娘和大哥都还在家里!”
“不能去不能去!你现在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他们肯定会跑的,你还是赶紧逃命要紧啊!”赵猛还要拦她,可又哪里拉得动,眼看着她跑入那乌泱泱一片漆黑中,正左右为难之际,就见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再顾不得陆曦月的安危,连连惨叫着逃命去了。
而那闯入蛊虫群中的陆曦月因虫子的阻挡正忧心如何找到家人,本还欲伸手去挡,不想却惊讶发现这漆黑的虫子似乎根本不近她身,别处密密麻麻一片,自己身边却是一只都没有,仿佛是在躲着她一般。
陆曦月不知缘由却也是欣喜,正极力往家里去,不想身后猛然蹿出一道巨大黑影以惊人的力道将她的身子顶掀起来。一股剧痛随之而来,陆曦月顿时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上失了知觉。
再见那蛇妖仿佛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粗壮的身躯在原地不住翻滚,惊得那蛊虫一阵乱飞,瞬间撵出一大块空地来。正赶来的秦望楼一眼就瞧见了昏死过去的陆曦月,趁乱上前将她扶起,打横抱起她来忙就退到一边交给正才赶到的丁应连,嘱咐他道:“你带这姑娘先离开这里,我去救人。”
“可是师兄……!”
“走。”
丁应连显然还有话说,可秦望楼却是不由得他将他一推,左手剑诀一转,足下大地一震顷刻风沙肆虐。丁应连忙退到一边,眼见孤鸿仙剑随剑诀青光大盛豁然出鞘,秦望楼御剑而起,仙剑随吟动之声筑成一道剑墙挡在他身前,数柄仙剑仙气一时间绕之四起齐指向前。蛇妖哪里会主意不到这数百利刃,自然不打算给秦望楼出招时机,玄青色的瘴气翻腾在它周身,巨大的身躯眼见就朝秦望楼袭来。便在此刻,那仙剑筑起的剑墙随秦望楼眼中凌光一闪齐齐指向蛇妖,在他挥臂间随手中法诀疾驰而去!
数道剑芒随法诀炸裂开去,剑剑皆是夺命之招。一时间尘土肆扬飞石漫天,房墙梁瓦掀翻无数,蛊虫四散一瞬逃开。蛇妖身上顿时现出无数剑痕,黑血飞洒漫天。周遭简陋房屋间间掀翻,巨大的青芒法阵将一切皆围困其中,天雷炸响,雨落倾盆,那一阵惊天动地与落下的华闪惊得镇中百姓四散逃亡,一时间惊呼声哀嚎声此起彼伏,整个青潭镇一片凄惨狼藉。
恍惚间,响声远去,雷电消逝,秦望楼握剑稳稳落地而立,反手收剑之际,身后巨大的蛇妖重重倒地,溅起一片污血尘埃。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救下那些百姓吗?”败了的蛇妖现了人形,失声大笑道:“但凡被蛊虫咬了的,一个都活不了!”
“青潭镇百姓与你无冤无仇,你如何非要赶尽杀绝?”秦望楼蹙眉道:“若你交出内丹,我饶你性命。”
“你这话可真有意思,我做到这般地步,是谁逼的?”蛇妖擦去嘴角血渍道:“今日就是我灰飞烟灭,也不会将百年内丹交给你,枉费你一番善意,要让你失望了。”
它话音刚落,那成群蛊虫似是有意识般,团团围绕在青潭镇上空久久不去。秦望楼深知若再任由这般下去,不但整个青潭镇要遭殃,周遭的村镇怕是要一并跟着被牵连。念及此,他忙忙起诀筑起结界将整个青潭镇包围其中,青芒瞬起间,蛇妖已然吐出内丹捏碎于掌心之中。
内丹尽碎,救人无望。秦望楼松下手来,居高望着它道:“你宁愿一死也要替妖王南崇隐瞒?”
“原来你知道。”蛇妖一怔,跟着嘲讽道:“南崇要找的人,天华门和寒灵寺偏偏要插手进来,和他斗能有什么好下场?”
秦望楼蹙眉道:“我三番两次留你性命你不愿,偏偏孤注一掷拉这么多人陪葬。”
“就算你留下我的命,南崇就会放过我吗?”那蛇妖厉声道:“别说笑了!你的自以为是,于我而言不过是将我推入火坑!天华门如何会善待我?南崇是百鬼妖王,这世间百鬼万妖皆听命于他,只一下令根本不可逆行,领命妖王却不成其事的下场生不如死,哪里是你们这些所谓名门之人能懂的!”
它说着,抬起蛇尾将自己紧紧包裹,哀怨怨瞧着秦望楼道:“你再留下也没用,该死的终究会死。我知道你的慈悲心,这结界只有人出得去,邪物是出不去的。你走吧,我命不久矣,临死之前还想有个全尸善终。”
这样的结果,是秦望楼如何都没有料到的。这一片混乱,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力扭转。他独自退出结界回到丁应连身边,望着躺在他臂弯中依旧不省人事的陆曦月,道:“走吧,带这姑娘回天华门。”
“师兄,她……”
“不止是我们迟了一步,寒灵寺的长老也迟了一步。妖王南崇,早就知道他这双儿女在青潭镇中了。”秦望楼眼帘一动,道:“她就是南崇的女儿。”
***
二人带着陆曦月回到天华门时,天色已是微暗。虽是找到了要找的人,可丁应连却还是满腹的心事,总觉得不是滋味:“师兄,我们回去如何向师伯复命?”
“这姑娘有伤在身不便带回岁星阁,趁着天色还早,先送去荧惑阁安顿养伤为妥。”秦望楼想了想,道:“至于师伯那里,我去就好。”
天华门的入界天梯有数百石阶,层层薄雾缭绕,如登天云梯一般高耸。自入山门,便不可御剑,层层石梯皆只可靠双脚来走,煞是辛苦。
山门之前,两名守门弟子,见二人前来,双双上前施礼:“见过秦师兄,丁师兄。”
这守门的兄弟二人,哥哥孙远弟弟孙飞,二人容貌相差很大,极易区分。孙远个高壮实,长相粗犷些,孙飞略矮,却是白净英俊些,只是比起大哥的有礼,孙飞显然并不情愿拜礼,只是胡乱一揖。
他瞧了眼秦望楼怀中昏睡的陆曦月,冷声问道:“师兄,恕孙飞冒昧了,这位姑娘是?”
“是在青潭镇所救。”秦望楼并不想与他多言,只道:“她有伤在身,不便多谈。”说着就要离开。
“慢着。”孙飞抬手拦到路前,脸上似笑非笑:“师兄,这天华门不许生人随意进出的规矩,想必你该比谁都要清楚才是。”
“孙飞!你怎么不讲理啊!”丁应连气道:“没见这姑娘受伤了吗?还不速速让开!”
“师兄不是最讲规矩的?怎么如今还有自己来坏的道理。”孙飞一步不让,无视丁应连只针对秦望楼一人:“还请师兄稍待,容师弟通禀一声。”
“不必了。”秦望楼脸上神色依旧淡漠,望着他道:“安顿了这位姑娘,我自会去镇星阁复命。”
“站住!”孙飞见他要走拦他不住,情急之下居然拔剑欲挡,一旁孙远与丁应连见势双双拦到秦望楼身后,孙飞惊慌之下收剑不及,只见秦望楼侧身越过二人直迎剑锋而上,当一声脆响,剑锋未及他身,竟被无故弹开。孙飞被震得倒退数步,惊愕万分。
“孙飞!你太放肆了!居然胆敢向师兄拔剑!”丁应连对孙飞突然出剑之举吓坏了,不曾多想就只身挡在秦望楼身前,虽未受伤,可却十分后怕。
“究竟是谁……!”
“够了孙飞!”始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孙远终于开口喝道:“还不退下!”
“大哥!”
“退下!”
孙飞被孙远喝止,不甘心的收回剑灵愤然离去,孙远连忙向秦望楼与丁应连一揖:“孙飞冒失无理,还望二位师兄勿怪。”
丁应连强装镇定:“简直莫名其妙!公报私仇,蛮不讲理!”
孙远恭恭敬敬,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走了应连。”秦望楼并不打算继续纠缠,转身走的干脆:“救人要紧。”
丁应连不能违他,只得低声对孙远道:“好好管管你弟弟,太不像话了!”
“是,是。”孙远连连应是,目送二人走远直到看不见了,这才下了天梯到孙飞身边:“你也太不像话了!”
孙飞坐在石梯上,冷哼声道:“我又没错!先祖的规矩!若是外人可随意出入,还要我们守什么门?!”
“若非秦望楼与你有私仇,你会这般不顾那姑娘性命前去拦他?”孙远一句话便点破关键:“你再如何不满他,也不能去误了别人性命。”
孙远句句在理,孙飞反驳不能,只能心中憋闷着一股气。
天华门正门居东,过了那入界天梯之后就是东方岁星阁,位南荧惑,以西太白,辰星驻北。四阁将镇星黄龙守于其中,其周一座圆谷便是天华门的根基所在——灵谷。
灵谷四周有一道浅湖相伴,湖面上终年涟涟水雾,将四座通往灵谷的长桥掩在其中。秦望楼带着陆曦月绕过往日直去岁星阁的路,往南方荧惑阁快步而去,丁应连随之赶上,道:“师兄,孙飞这人也实在太不讲理了,逮着机会就不放,处处为难你。此番若非是你有仙身护着,这一剑岂不是挨得冤枉。”
“明知我不会被他所伤,如何还替我挡这一剑。”秦望楼低声道:“以后万不可再行如此危险的事了。”
丁应连撇了撇嘴:“也是情急之下思虑不周,没想明白身子先挡了。”他羞愧难当,连忙先行了几步:“我先去叫门!”说着,不等秦望楼反应,快步跑上石梯,轻手扣了扣荧惑阁的大门:“岁星阁弟子丁应连,有事要找唐宛乐师姐!”
他方才一叫,门便从里头开了。开门的女弟子面貌姣好,一席粉色长衣,衣摆处绣了几只蝶,衬得人芊芊玲珑。她一见来人,一脸的笑意:“是你。”
“卿宁!”丁应连一见她,心中不免一喜。
“这么快就从青潭镇回来了?”姚卿宁跨过门槛,朝丁应连身后一瞧,顿时一惊:“大师兄?这是?”
“宛乐可在?”秦望楼到了门前,蹙眉道:“若非迫不得已,实在不会前来搅扰。”
“这是哪儿来的姑娘?”姚卿宁瞧着陆曦月脸色颇差,一边迎了二人进来,一边向丁应连问道:“怎么伤的?瞧着是外伤。”
“说来话长,我也说不清。”丁应连道:“我与师兄同她男女有别,一些伤势自不好查看,只好送来荧惑阁,想你和宛乐师姐帮上一帮。”
姚卿宁连连点头:“那快,快来。”
三人疾步而至后院,姚卿宁急急扣门,动静却小:“师姐,师姐,快开门。”
屋里响起一阵细微的动静,门应声而开。但见那开门女子:肤赛雪,裳如焰,额点朱砂,貌美清丽。领上盘金纹,腰间舞金凤,娇柔却不造作,英气却不逼人。
“怎么了卿宁?”她悠悠一问,声音轻柔,忽是见到秦望楼与丁应连,眸子晃过一丝惊讶:“你们怎么……?”
“宛乐。”秦望楼上前一步道:“青潭镇救回来的姑娘。”
唐宛乐一怔,显然明白过来,忙拉开门道:“快进来。”
秦望楼随她入到屋内,亲手将陆曦月安置床榻,向一旁唐宛乐轻言道:“一些事,待我向师伯复命之后再来同你解释。辛苦你好好替她瞧瞧,她伤得不轻。”
唐宛乐从一旁的木柜中取出个小匣,拿出红瓶倒出一颗来喂进陆曦月口中:“我知你心中着急,既来了荧惑阁,就听我的吧。你有事,自去忙就好。”
秦望楼显然还有些顾虑,可却未再有所多言,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