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如往常的坐在商务机舱窗口旁,凝神远望,任思绪打开。我时常告诫自己,当遇到看不清想不明白或者情绪失当的时候,人生不要着急去分辩,静静地呆上一段时间,再作考虑不迟。
“云海上的天空永远是蓝的”——我想起山村兄不知从哪听来的话,意识神经开始逐渐摆脱像剧情一样闪过的那些摇晃不定的场景,说起来那些往事都发生在云层下那看不见的大地上,与此时云层上的我已然无关,如此想着,灵台遂渐澄明起来。
我那天乘坐的是国航CA1465飞机,从首都机场飞往绿城穿越了大半个国境,三个小时后落地于吴圩机场。飞机滑行一段后缓缓停在跑道上,但机舱门却未马上打开,直到飞机又在跑道上转了个弯道对接好舷梯后方才放行,所以等到下完飞机已经是傍晚六点半了。
我拖着行李匆匆走出航站楼出口,随手招来一辆绿色的士,车子停下后我将行李箱装进后备箱,然后便一路颠簸的在改建的回城机场高速上向市区驶去。
的哥操着一口桂柳普通话问我去哪里,我说去民族大道,我住那边。他哦了一声,说我不像本地人,讲话带着北方口音。我说去那边上学,所以带了一点北方口音,也不奇怪。他便问去北方多久了。我说大概十年了。然后他见我有点疲倦,便欲言又止,没再问我什么。
我把车窗摇了下来,看着车窗外夕阳笼罩下错落有致的郊区。只见附近新建了许多宾馆,还有一片花园式的家属区,当时听说是正要进行航站楼的扩建。这些消息大抵是在京同乡告诉的,当时也未必确定,毕竟尚没有新闻等大面积报道,所以将信将疑。
九月末南方的天气和北方相比,温差太大,从BJ出门的时候早上十几度,但绿城属于亚热带气候,虽然是傍晚,却还是27度高居不下,坐在副驾驶上,我已经感到闷热得受不了,不得不把身上穿的夹克脱掉摊放到大腿上,上身只留黑色T恤,迎着窗外稻田的晚风顿觉清凉了许多。
这个时候,金黄的稻田尽头画着一轮火红的落日,天边披着彩色的霞缎。我不是什么诗人,但我似乎天生喜欢南方这画意的傍晚,每每看到都难以忘却。我七八岁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伙伴相陪,是一个人仰身趟在牛背上看着山边这样火红的霞彩发呆的。
那时候在想什么呢?一些很难启齿的稚嫩理由,——对面山上那盘旋的锯齿公路到了山腰将会往哪里去呢?会不会有个漂亮的城市女孩在那里等我?城市会是什么样呢?城市女孩会长得什么样呢?每每想到会遇到与乡村不一样的人,见到与乡村不一样的世界,都会幻想未来的日子会是如何精彩,有时候还沉醉在幻想的对话中自我陶醉起来,但这样的事自然从未发生过,每每想到,我自己也觉得当初幼稚可笑。
不过说起来,那可是一段与风相伴和诗相吟的日子。夏日的水牛的甩尾巴拍打苍蝇,张着翅膀的蜻蜓在田间的飞舞,山坡上长满的鲜脆可口的牛奶奶野果,青翠的草地上漫天升降的蒲公英,风吹过山地玉米林发出的簌簌声,连绵起伏的山的丰腴曲线,仿若一首动听的旋律,伴着晚霞将我拉近了那消逝的时光里。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这样美丽的时光会消逝,而且永远不再回来?为什么会有消逝这样的存在?消逝到底是什么呢?若没有消逝,人不就是可以永远存在自己想要呆在的那个世界,何必要劳心费力远足他乡,可是世界为何偏偏要以消逝的方式将这一切焚毁?
这些疑问,曾经一度萦绕着孤独彷徨的我,唉,可叹自己的痴人说梦,想想那些消逝的,——不仅是那时光里的风景,还有那时光中让我深爱眷恋的人与事。罢了,罢了,曾经没有的答案,现在也同样毫无确切的解释。偶尔回忆起来,也只是证明自己曾经这样思考过罢了。
不久,的士便驶进市区,从邕江上经过,江面上几只货船正鸣着长笛,这时桥上的华灯已经亮了起来。我告诉司机到民族大道的绿城车行,我先去那边取车。不料司机对这边不熟,转了一圈都没找着车行,又问我是不是没有这个车行。
我打开手机高德地图搜索了一下,确认车行就在大道拐角处。我把手机递给他让他按照语音提示走,车子穿过一排高大的棕榈树绿荫,拐了个弯便见到了绿城车行硕大的红色闪灯广告牌。我让他把车停在车行入口,下了车打开后备箱盖把行李箱提了出来,然后方才把打的费付给他。
我拖着行李走到车行前台,里面只有一位穿着草绿色露脐装大约二十六七开外的年轻女士值班,面骨具有本地人的特点,说话发音时还带着桂东一带壮族鼻音,她正转身去保险柜上放文件夹,制服后背印着“绿色车行”几个憨态可掬极具创意的蛋黄汉字。头上绾的发髻带有喜气,还带着几许新婚女人的羞涩,我猜她或许刚新婚不久,不过受过礼仪训练显得彬彬有礼,尽管上了一天班有些疲累,但接待来客脸上总是伴着微笑,十分温馨周到。
除了她之外,大厅里还站着一位穿着吊带薄纱白色印花连衣裙,脚上趿拉着夹跟白色后底凉拖,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一米六五左右的时尚封面女孩。两人正用夹着粤桂鼻音的普通话兴致浓浓的聊着天。这连衣裙女孩见我进来,便一直打量着我,眼光温柔若水又无所避忌。
但我不喜欢这样被陌生人打量的眼神,所以我装作毫不知情侧头环顾了一圈室内,抬头之际无意与她对了一眼,只见她明眸皓齿,双眼瞳仁就如RB卡通画里女主人公带着清晨的露珠一般无二,闪烁着聪慧的灵气。
不会是放假回家探亲的大学生吧,我心里在暗想。不过仔细扫了一眼,她脚趾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双耳扎着明晃晃的耳钉,脸上显然还画过淡妆带着浅浅的油亮色口红,——显然也不算是什么好学上进的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