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闹着,验车小伙子已经帮我和阑珊的箱子提进车里后备箱,见时间不早,阑珊伸出手臂与青曼拥抱了一下,“待会到家给你回电”,转身上车径直坐上了主驾驶位。
我见状,只好将信将疑地绕到副驾驶一侧上车,并伸手关上车门。待我坐好,阑珊娴熟的在中控台上操作起来,车子便缓缓驶出车行出口。后视镜里青曼挥手道别,“下回来提前打电话,我买头活羊烧烤去。”阑珊也回头挥手致意,“好的,忘不了你的啤酒菠萝烤全羊!”
路虎卫士这款越野车我还是初次坐,它的身体架构比路道上的士要高出一个身段来,所以行过民族大道,从窗口看出去的视野比打的自然开阔许多,只见绿城街头护栏和天桥上,到处横着“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一周年”以及“保护环境,共建美好绿城”的红色条幅标语,公交车站闪过许多披着袖章的义工和协勤。
我探出头去,不免还有些新奇的发现,比如竟然有我从没看到过的足球场馆和咖啡吧,还有亚热带民族游乐园,随着两旁高大的棕榈树不断闪退,就如行驶在八九十年代清平乡露天电影院转动的带着沙沙响声的电影胶卷里。
我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萦绕在耳际:若是我不去北京读书,就在这座省会城市里,我又是怎样一副模样呢?是不是我可以与村梅在20多岁那个特定的年龄,当她经过绿城时,我们或许早就见面了呢?
我又陷入自己的幻想当中。我不免自己嘲笑自己起来,这样的问题有什么用吗,于事无补而已。脸上不免露出一丝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失落笑意,而这笑意被阑珊敏锐地捕捉到了。
“农哥,怎么自顾自的笑了,是嫌我车技不好吗?”阑珊侧身张着甜甜的小嘴笑着问我。我这时突然想到婵娟去香山那晚也问过我同一个问题。不过和婵娟比起来,阑珊明显带着南方人的娇甜味和灵气,是另一种款式的女生,有一种让你听了酥了的感觉。
“没有啊,你车技很棒!”我有些口是心非地赞道。心中其实有所担心她的车技,但她把我的笑归为对她车技的质疑,这使我百口莫辩,不好将自己的心事告知一个毫不知底细的人。
“那你怎么笑得那么不自在啊?”阑珊张着甜嘴开口反驳我,似乎我不给她一个正面回答,这事就是我的不对,我就像欠了她一份人情似的。
“我想起点事而已。”我只好含糊的吐露自己的心事。
“哦,我还以为你嫌弃我车技不符合你预期呢!如果开的生猛的话你可以叫我悠着点。”她给我一个甜甜的微笑,挂在那种典型的精致的网红锥子脸上。
“你想多了,挺好的!”只见我刚说完,阑珊就一脚添加了油门,我身子摇晃了两下,车子往路道口一个小型隧道穿过去,然后车子又平稳的追随着一众金红的鱼尾灯飞驰着。阑珊专注地开着车,我望着周边的风景,两人又顿时陷入沉默中。
见车子平稳驶出了路道口,我悬着的心方才有点踏实。打破沉默开了口,我侧身问道,“你姓阑?”
“不是,我姓夜,夜晚的夜啦。”阑珊侧过头不免微笑地解释道。
“是吧,有夜这个姓吗?”我盯着双眼疑惑的问她。
“当然有啊,这个姓氏比较少见而已啦。”她一脸笑意盈盈的确定似的告诉我。
“哦,你的名字有特点。”我默念了一遍她的全名“夜阑珊”赞美道,像是弥补自己的孤陋寡闻。
“呵,很多人都觉得我的名字是有特点啦,说起来,农哥,你看你的名字,起得也讲究。——学成,是学有所成的意思吧?”阑珊饶有兴致的看向我,说道。
“猜得不错,老一辈都喜欢这样取名,代表着他们的期待。”我点头说道。
“很不错哟!你看看你现在啦,一看就是不负众望,学有所成。可我的名字不知谁起的,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取,具体饱含什么意思。很杯具的哦!你知道我为这事在七岁那年,干了什么傻事不?”她突然若有所思的想起什么问道。
“什么傻事?”我无法猜到一个七岁的城市女孩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转了一下念头问道。
“我那年翻遍了新华字典和新华词典,还查了大辞源,上面说‘阑珊’是尽了、消沉、消残、暗淡、稀疏零落等等意思啦,搞得我晕头转向!你说我姓叫‘夜阑珊’,那不就可以解释为夜晚消沉、夜晚过去了,或者是夜晚游兴渐消等吗?简直莫名其妙,总是没有确切意义。对这个问题我后来又独个儿想了好久啦。”她回味往事有些嘲笑的说道。
“有什么发现吗?”我见她侃侃而谈,连小时候陈芝麻的破事也拿出来当谈资,反正也无事,随性聊聊也不坏。当然,也因为她是女生,而且外貌也算讨喜,——但平日也不是仅外貌不错,我就会去搭腔。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她在同一车上,两个人夜路中不说话那会很别扭,不至于说说话就弄得彼此不舒服。何况她本身性格挺活泼还比较健谈,这样也算是各得其所。
“发现算不上,不过要说下去的话,你不怪我像教授一样喜欢拿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摆弄各种术语,弄成一大摞书吗?”阑珊侧头望了我一眼,双眼带着征询性的目光。
我顺口回应道,“还好,我都经历那么多年教授的摧残了,生命力就跟咱红城的甘蔗一样顽强,只要给点阳光和雨露就会长成一片甘蔗林。”我尽量想把自己弄得活跃些,但总感觉有些勉强。其实我不知道后面该找什么话题聊,但只要是能打发这行程上两个人相处的尴尬便是好的,毕竟我也不太喜欢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因为沉默会击垮人在内心建立的许多信念,尽管这些信念非一时建立起来,——那唯一的方式总得由一个人说话,——那就任由她说就是了。
“呵,你这开国际玩笑啦!你知道我后来干嘛吗?”她不知从哪飙来很多年前流行的口头禅。
“你后来干嘛了?”我一头雾水的看向她。
“我后来又查‘阑珊’这个词的出处啦。我查了辛弃疾那首《青玉案元夕》解释的各种版本,又联系当时的历史语境进行比较,——我这样看起来我是不是有点太较真啊?“阑珊说了一半的话,又看了我一眼,看我是不是有兴趣听。
”挺好啊,小时候老师都教我们不懂就问啊!你比较出了什么了?“我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这时两旁又见邕江,大桥上灯火通明,江面上游船如织。在江边的护堤上,出来休闲的市民来来往往,很多情侣靠着护堤石栏相互依偎着,窃窃私语,大抵说着热烈的情话,带着一张张模糊的欢喜的笑容。
”我说得不好,农哥,你可不要笑啊!“阑珊带着笑意谦虚而试探性的说道。
”不会,都是表达自己观点而已。“我认真地回道。
”我比较认可辛弃疾是在南宋朝廷内外偏安一隅、到处声色犬马这种情况下,他还保有壮志一心抗金的这个说法,因此,认为词中香车美女、亭台楼榭都只是烘托啦,具体到了‘灯火阑珊’也只是借喻,显示了所谓的人格伟岸和执着追求之类吧,有点孟子‘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和境界哦。你说对不对?”
见阑珊认真地跟我说,那些专业术语一下子让我觉得她这么个时尚达人,竟然也这么学者范。
“不错,有道理”,我不假思索地应付道,其实我并没仔细听,那么繁杂的语文术语,总是让我感到头疼。
“但我后来一想,我对别人的理解也未必对啦,想想别人纵使给了万千种意思,其实我们都远离了他们本人和他那个时代啦,具有很大的偏差性,何不如自己给一个。你说对不?“
”对,是这个理!“我回望了他一眼应答道。对于这些人名定义之类,我其实很难想到有什么好的定义法,也不会像文科生那样想得那么深奥。所以,
”所以,我就只需给我的名字一个自己的定义就好啦,这种定义就是确切和唯一的。你知道我给自己的定义是什么吗?”她侧头望了我一眼,好像要我确认她的观点似的。
“当然不知道了,请说。”我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新奇的观点,但对于这种喜欢这类形而上思考的女生,我表示自己应有的尊重就好了,虽然心底有些厌烦这类交谈。
“这个定义是:不管人生如何起伏变化,看清最真实最需要的内心最重要,守住自我,使得每天在夜深处独自回首,不埋怨也不后悔。我觉得这个定义就像神奇的储水潭一样,它会自主的吸附着我生命的各种符号,有意无意地贯穿和构成我的人生哦,使得我对外在事物的感觉也发生了变化啦——”
我打断了她的话,“有这么神奇吗?”
“当然,“——她有些狐疑的望着我,确认似的看我的眼神里是不是有不耐烦,然后方才继续说道,”比如以前自己很小,总是觉得外面新奇的世界很大很大咧,总有走不完去不到的地方,于是喜欢上了旅游,每天都期待着夜晚快快散去,白天快快到来,可现在倒过来淡定啦,希望夜晚越来越长,白天越来越短。”她抬起右手朝我说着,快速的转动方向盘,朝着一条只有几点星光的黑暗的巷子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