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挂了电话,走进客厅,改革姐一下子又起疑心,问“这谁,那么关心你?”两眼死勾勾的盯着我,要是我敢说瞎话的话,估计她就要拿我开刷了。
我只好含糊说道,“单位领导”。说完,看了她一眼,举起桌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也并不想作更多的解释,免得她又要刨根问底。
“怎么听是女的?”改革姐一脸怀疑的眼神望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神情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好打消她心中冒出的疑问。
我摊了一下手,见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不吐点料估计是放不过我的,回说,“我的女老板——也是我的大学学姐”。
“这样,可别跟你姐打马虎眼,你说你这边这个我还不知道啥情况,那边又有一个,——我跟你说,你这是不是脚踩两头船?——这样可不好。”改革姐又独自猜疑起来。两眼来回转,像是无数个念头在心底里打架,就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我见她如此,怕她无事也给我整出事来,连忙想着要把她给招呼过了。
“不是!——咱们家的家风,我清楚,——你弟什么时候胡来过。这个阑珊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她什么情况。”我对此情形感到实在无可辩解,倒不如让她自己问去,也省却我白费口舌。我这一天跑了三千公里,大晚上的已经够累了,再让她这样追问下去没完没了,心底实在难以承受。
“是吧,那就好!”改革姐缓了一口气,将方才的不安都压了下去。突然又似乎想起另外的事来,几次要开口却未开口,还在想着要不要跟我说。听楼上浴室喷头水声还在哗哗作响,她觑了一眼,知阑珊尚没出来,终于忍不住了,让我凑近她一点。悄悄说道:
“我还得跟你说妈今天的事,你看你姐夫他们都回来了,——今天早上妈失踪了,吓死我了!”大姐改革一边说着,一边张望屋里,竖起耳朵听楼上声音,估摸着妈和姐夫他们应该都睡了。
“这怎么回事?”我听了也是悚然一惊,我打断她的话,盯着改革姐的眼满是疑惑。
“怎么回事?就是妈突然走失了!”大姐转了一下眼,语气突然加重。
“不是在家吗,怎么会走失?”我见她话说得不清不楚,更是疑惑。
“谁知道啊,今早起来就不见了,我们托人都找到省城去了,谁都说没见到!后来是在邻乡石头村发现的,幸亏得你老同学洪民开车把她送回来,——”大姐改革叹了一口气,似乎压在心底的一堵墙被拆了,顿时感到通透不少。
“啊,怎么发生这种事啊!她大清早跑去几十里外的石头村干嘛呀!无亲去故的!”我听了更是满腹疑窦,再度打断大姐改革说话。
“所以啊——这事太蹊跷,我必须得提前跟你说清楚,明天千万别出什么状况。”一说到明天,她满脸神情马上不自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事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我顿时感到这事很严重,原本的旅途疲累又被生生压了下去,聚精会神地想要知悉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别谈了,今天早上,你姐夫六点多醒过来上厕所,满眼惺忪路过妈的卧室,却发现妈的房门敞开着,内侧红色衣橱里的衣服都被取出来乱七八糟地摊在床上,妈却不知所踪。”大姐顿了顿,一边回想,一边继续说道——
“你姐夫当时尚且以为妈在卫生间里,所以并没有直接走到卫生间去,而是折回到客厅坐了一会。然而等了好久,卫生间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姐夫不免感到诧异,于是走过去看,方才发觉卫生间里并没有妈的人影。”
“那么早就不见了?”我喝了一口茶,提起精神问道。
“对呀,你姐夫当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连忙连奔带跑查看了二楼其他地方,窗台上和楼层都检查过了,还连声呼喊,也不见回声。连忙到房间把我推醒,弄得我也是大吃一惊!”改革姐说着,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凑近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
“我当时还差点骂你姐夫,我见你姐夫那个六神无主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大老爷们,对他嗤之以鼻。问他:‘怎么了?一大早这么慌慌张张的?’”
“‘还怎么了,赶紧穿衣服起来,妈不见了!’你姐夫一脸着急,左看右看摸不着头脑。我从来都没见他这样过,即使生你侄子也没见他这个模样过。当时我一听,也是立马傻眼了.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嘛!”改革姐眼珠不停转在右上角,努力的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然后眼珠又转到左下角,似乎在想其中那些不明白的地方。我听着,一边喝茶,一边寻思,不打扰她回忆。
“‘不会吧,她会去哪,二楼不在吗?’我一边披衣服,一边问你姐夫,他立马一脸不耐烦的跟我说,‘不在,她卧室的衣服摊了一床,乱糟糟的,人不见。’”大姐改革就着姐夫的声气有模有样的学着。她喝了一口茶,我见杯子里茶水见底,提起茶壶给她续满。
“见你姐夫没好气,我就问,‘那一楼呢?她会跑到哪里去?应该在一楼厨房烧水或者是菜园里摘菜,别慌慌张张,先看看先!’”大姐比划着说,“我都没说完,你姐夫跟风似的跑上跑下,把一楼几间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
“然后什么也没见到?”我端着青花瓷茶杯凑到嘴边明知故问。
“当时见到啥呀,——你知不知道,人越找越慌!你说这大活人突然不见,会跑哪去呀!我们找了整个一楼都不在,我以为在厨房,怕你姐夫没去找,平日她都在那里。我又跑进去找了一圈,哪里有人,灶上还是熄灯瞎火!我连忙跑出来,堂屋大门虚掩着,你姐夫推开大门,正呆呆地看着那挂在锁上一大串门钥匙,这是妈平常都带在身上的。我和你姐夫当时心想,妈钥匙还在,人应该没走远。——这钥匙可是妈去哪都要带着的!”
“那后来呢?”我脑子转了一下,一脸茫然地理不出头绪。
“然后你姐夫又连忙走出堂屋大门,院子里角落都找了一遍,什么也不见,又跑到屋子边菜园那几棵老桃子树下,——哪里有人,只见那几棵老桃树孤零零的站着,正落叶呢!枝桠上挂着几个金黄的老南瓜——妈还说那老南瓜要来煮甜汤喝的。”大姐又是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双肩下沉,似乎失去了重力一样。
“然后还是什么都没看到?”我双手手指交叉摩挲着,侧头问道。
“也不是什么都没看见,你姐夫眼尖,看到园子边那石头砌的土地庙有一大片新烧的香火烟灰,烟灰里含有零零落落未烧尽的纸钱,风吹过,飘了起来。你姐夫赶忙跑过去看,土地庙里还有一盏烧了一夜若隐若灭的茶油神灯,只见灯芯草快燃尽了,瓷盘灯盏里残余的茶油所剩无几。”我听大姐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些,心里感到疑窦丛生百思不解,等着她赶紧把下面的事说出来。
楼上浴室没有了声息,估计夜阑珊已经洗好了。我凝视着家里客厅的摆设,和过年回来的时候并无二致,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可是,大姐的话已经告诉我,妈已经老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精力充沛精神饱满,时常会指责我的年轻妈妈了。
大姐继续说着,“这时我带着你侄子急匆匆跑过去,问你姐夫‘到处都不见?’你姐夫也着急上火,‘不见,妈昨晚肯定是到这烧了一夜的纸了,还洒了一地的水饭。’”
“我说——‘平时不烧,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烧,这老人家真是奇了怪!’然后绕着那土地庙转了几圈,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吗?妈又重新买了一个木雕的土地公公,给他头上披了厚厚一层红布,还写着一副字,说什么‘保佑农家老少平安,出门四季富贵发财’,留下烧过的香签都那么一大把!”大姐改革举起双手比划着香签有碗口粗大,我顿时意识到老妈对土地神是不是太过迷信,太过虔诚了。
“你姐夫指着那堆灰烬说,——‘你看,还烧得有包封,包封上面有字,——对了,大哥工富和爸的都有。’当时我一想到老妈大清早烧这些,就满眼都是泪花。”我听了,见大姐改革的眼泪又到了眼框里打转,自己也不好受起来。
“你姐夫还说,‘还有啊,妈的钥匙就这样挂在大门上,以前从没有这样过的。去哪之前妈总是把门反锁上,锁头挂了一把又一把,都还怕没锁好,——这回肯定是忘了!’”。大姐顿下来,又喝了口水。这时,我听到楼上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我当时听了更是着急——‘那大清早的,会跑去哪?急死人了,快,大家分头去找找!明天亲戚来拜寿,反而妈不见了这怎么弄!你说我到时怎么交代啊!我!’于是,和你姐夫分头去找,梦花村堂婶家,白桥村、兴隆庄等地方都去了,亲戚们都说没见到——我们整个人都慌了!害怕妈真要是出了什么歹事,我怎么活,怎么有脸见你!”
“那后面又是怎么找到的?”我压着心里翻涌的情绪,着急的转了话题,着急问道。
“我们找了半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中午连饭都没吃一口,当时一点都没胃口!我就想找个角落哭,可是人没找到,一直忍着!还好到了下午一点,有人打电话给我,——是茅草垌寨子里你的初中同学洪民打过来的,洪民说闲聊时候,有亲戚告诉他发现咱妈在邻乡石头村,他跑过去看了确实是的,打电话过来给我们报个平安,然后让我们这边赶紧过去接人。当时接了这个电话,我和你姐夫不免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们一听,心里悬的紧——赶紧开车过去,半路上遇到洪民开着桂花牌四轮后驱动农用车拉着妈回来。后来洪民跟我说,当时说我妈背篼里还背着一袋新碾的大米,说是去认他的转世大儿子,让石头村那边寨子的人大吃一惊,那边有咱们的远房亲戚,说这田嫂是不是想儿子想疯了。”
“对呀,有不有这种可能?妈太孤独了,太想大哥他们了!”我抬头望着大姐说道。
“这个有可能。然而,我告诉你,还有你更想不到的是,那个村子里竟然真有个五岁叫富贵的男孩子,亲口承认他便是转世投胎的大哥工富,像模像样的说以前的事。这件事虽然未经证实,但是在那村子里弄得沸沸扬扬的,今天乡里到处都传开了,分不清真与假。”改革姐喝了一口茶水。楼上响起了拖鞋的声音。
大姐也听到了,凑着嘴轻声跟我说,“洪民还讲到,他下午从石头村开车把妈送回来,妈还说要带着那富贵一起回来。洪民迫不得已哄着妈说——待过完60大寿让你从北京回来的儿子学成带上礼品再来认。这个让我跟你说一下,看是不是要去认一下。”
改革姐说完,双眼望着我,眼神里尽是询问,看我将如何处理。听到这,大致将母亲失踪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我心里才落了地。
大姐改革嘱咐我道,“明天我会照看好母亲和阑珊,你和你姐夫招呼好客人,大家注意点,不要节外生枝。”
我沉吟了一下,说,“这事你怎么不电话通知我,如果没找到,怎么办?”。大姐说,“这不是找到了吗,何况你那么远,着急也没用,到家了才说也是一样,——今天你赶了一天路了,早点休息吧!”
这时,阑珊从二楼洗浴下来,只见她穿了一套灰白斑马短裤和棉T恤睡衣,露出倾长的白腿,头发被浴巾包了起来,还左右扎了两个耳包,看起来顽皮可爱极了。见我们两姐妹还在说话,羡慕地说,“你们姐弟可真亲!”改革姐见她素颜五官精致,自有一股清丽之美,再加上装扮得如此萌态十足,更是对她喜爱有加,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呵呵,我们姐弟好久不见,正闲聊呢!”便要带着她进客房去休息。
阑珊见我眼角有些疲累,说,“农哥你还不休息啊,跑了一天了!”,我停下手中的茶杯,回道“马上!你跟改革姐先去睡吧!晚安!”
夜阑珊对着我,给我一个灿烂微笑,贝齿整齐的露出来,煞是好看。“那好,我跟改革姐去睡了!你早点休息!晚安!”然后随着改革姐从客厅穿过,声音落地之后,我就沿着扶梯上楼到卧室去睡了。
我躺倒床上,回味着大姐改革说的话,想到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想到要是没找到妈,那该怎么办呢!想着想着,也是一身冷汗。还好,一日的疲累上来了,梦不约而至,我似乎又回到了五六岁那些下着雪拿着火盆在清平乡飞跑的日子里,沉沉睡去,这时,只见村梅带着雷锋帽正从村头气喘吁吁地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