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酒吧大厅点了一瓶红城红酒,沿着过道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见雕栏绿植,生气盎然;沙发垫是橘红色的,暖色的光慵懒但调动着人的****,十分暧昧。我让洪民和阑珊先行入座,洪民望了我和阑珊一眼,带着些微发窘的表情不知该坐哪好。我说,“坐吧,没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夜阑珊,红城人!”洪民意会地点了点头,笑道,“就是你友女吧!”
“不是啦,就是女性朋友而已!”我赶紧摇了摇头,否定道。
“得了,学成,你别打马虎眼,我不爱听!都这把年纪了,对吧?”一边说着,一边侧着身到我对面的座位坐下。他穿着贵人鸟T恤,阿迪达斯运动裤,搭配一双白色的李宁运动鞋,一身看起来十分精神。洪民自从初中毕业后,这是我见到他最为利索的一年,人也胖了一圈,白白嫩嫩的。这两年他用自己四处赶马给人托运建筑材料赚的钱买了小货车,还在清平乡街边买了地皮盖了一幢三层西式小洋楼,喜上加喜的是,他老婆又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生活十分顺意。我有大半年没见到他了,不过有时在微信群里跟他聊着。
“是这样啊,我想做学成哥女友,他不让啦,她嫌我丑!”阑珊俏皮的眨着带露的明澈眼睛,一方面替我解除误会,一面又希望洪民揶揄我两下,她才芳心大喜。
“不会吧,学成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况你这样长相出挑的人,整个红城都找不出几个,只要你愿意来咱这清平乡农村,我替他找人出车,隆隆重重开车接你来,他包准同意!”洪民望了我一眼,我使了个眼色给她,示意他别信她胡说,他淡淡地一笑,故意不理会我的意思。
“真不开玩笑啊!学成哥看不上我,要是同意啊,信不信我明天就可以跟他领证去。”阑珊格格一笑,理了理腰间的衣摆,拉平之后,左右环视了我们一圈就我身侧坐了下去,抿嘴闻了一下桌上的红酒,“这酒气味还不错阿!”
“阑珊,这玩笑可开不得,要是让其他人听见了,怕整个红城都会传开的,到时有得你后悔!”我一边说着,一边端起红酒瓶,给他们面前的杯子倒了大半杯红城红酒。“阑珊,你说气味不错,那就尝尝!我就不喝了!”我转头跟前台的阿妹喊道,“阿妹,给我来杯饮料!”
那边阿妹听到,问我要什么饮料,我说现在时兴的,她说台龙芒果饮料可以不,我说可以,她于是满口应允,“好的,稍等!”
这时音壁流着九十年代张学友的经典情歌《一路上有你》,那熟悉的歌词,甜蜜和忧伤的曲调顿时勾起我少年时期无限的回忆。当初我是借村梅的卡带录音机听的这歌,在情岗林的山野上,那清风和着歌声,带着七月温湿的雨,将我少年的心绪迷失在绿色的青葱夏草里。洪民见我脸色有异,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慢慢品了一口红酒,然后放下杯子,等着我开口说话。
这些年,我每次回家,总要和烟筒洪民见上几面——一直以来,我把他当作我的好兄弟之一。不管我们的处境发生如何变化,我都时常会联系他。当他有问题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时候,我也时常给他出主意。所以,很多事情他在家也帮衬着我。这份兄弟情,我们始终十分珍惜,每个人都尽心维系着。
阿妹将调好的台龙芒果饮料端过来,“说说我妈的事情吧,有点晚了!”我望着烟筒洪民,拿过吸管小啜了一口。
烟筒又喝了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唇,“你妈的这种情况别人家也发生过,那些孩子对前世真是了如指掌。你知道,三五岁的孩子不可能有人教,而且他们说出来头头是道,好多事情都是真的,真像是转世而来。”
“这种事以前听说过,没想到发生在自己家里。”我不免有些自嘲地苦笑,手不停的摆弄着吸管。
“这也没什么,只是你认不认的事,这种事发生的多,很多人家都认了。”洪民瞪着我看了一眼,看我的脸色反映。
“有没认的吗?”我抬手,望了一下身边的阑珊。
“这种既然有相认的,自然也有不认的,就看双方愿不愿意而已。对了,你妈是不是见到了不应该见到的东西,是她火焰低吧。(火焰低,农村迷信说法,简单地理解,就是人的灵魂的存在热度,如果火焰低,表示容易让鬼附身,或者看得清鬼)”洪民认真想了一会,跟我说。
“不知道啊,我不信这个!”我摇了摇头,表示实在弄不懂还有这样的思想存在。
“你不信也没办法——有的说火焰低也容易看到,事后还有的请了魔公去打解结,要把前世今生都安抚好。说起来,很多都说魔公是迷信,但就有人信,像这种投胎转世的事情连清音寺的百岁方丈也说有,——你姐改革也到清音寺去拜过的。”洪民摇晃着红酒杯跟我不紧不慢地说。
“你知道,这些鸡屙尿一直以来我都是不怎么信的!”我望着他,斩钉截铁的回道。
“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你不信吧要是有呢,信了呢,又觉得怎么可能。这就看你怎么办了。”洪民依旧不疾不徐地应着我。
说完,烟筒望着我和身边的阑珊,略带神秘的一丝苦笑,问我,“你知道这家酒店是谁开的?你猜猜”。我想了一想以前的朋友兄弟,真想不出谁会来开这个。
烟筒盯着我看了一眼说,“估计你也猜不出来,村梅开的。现在她不在这里,出去了。”然后又凑近跟我说,“你看你们俩,——这就是命,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这里。”
酒吧大厅音壁里的歌声这时换成张学友的粤语经典《只想一生跟你走》,“别再诉说我俩早已分手,像你教我伤心依然未够,但你没带走梦里的所有。”我于是听着洪民的话,十分伤感地触动往事的心弦。可我压着,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想要不露出一点痕迹来。我将话岔了开去,洪民也不再说这个话题。
我们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烟筒给我介绍了石头村那小孩富贵的相关情况,知道他明天还要开车出工,又见他有些疲累,我便让他先行离去。他和干了一杯之后,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跟阑珊礼貌地说了声再见,说“只要你诚心,把咱们学成收了,我们这帮兄弟肯定在红城给你们一个热闹的婚礼!”便起身走了出去。
烟筒走后,我和阑珊坐在八0酒吧里,又喝了一杯饮料。阑珊听我们聊了这么久,方才知道寿宴背后还有这些事情。盯着我的眼睛说“伯母估计是幻听啦,若真是这样,就得去医院治疗”。我说,“我也有这打算,但是,这事牵涉太多,我得弄清楚我大哥投胎转世的事,出现了这种情况,很抱歉,——本来你是来旅游的”。
阑珊说,“这也是旅游的一部分,对于这件事,说不定我还可以派上用场”,我举起饮料杯撞了一下她的酒杯,向她表示感谢。
这时,门外走来一个红裙妆女人,在昏暗的酒吧坐台对面坐了下来,一边手里还叼着根或明或暗的烟头,不时的看我俩几眼。我那时心事重重,只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由于酒吧里间这时关了路道灯,壁灯十分幽暗,并不能看清人的面貌,所以也不去理会。
酒杯里的红酒快喝完,阑珊说要去趟洗手间,我也不知道位置在哪,她便去咨询吧台服务员。谁知道走过吧台后悄然拿出钱包准备埋单,我隐约看见忙快步走过去抢过她的钱包还给她,说“这怎么行,我是地主我来”。
阑珊说,“请你喝个酒又何妨啦”。我笑着说,“回头去红城再请我”。我把钱付给吧台的短发阿妹,只见那个红裙衣女人走过来,说道,“小妹,不用了,这顿免单”。
我听着有些熟悉、变得十分温情而稳重的声音,似乎是那十几年无日无夜的思念,终于像一道厚重而透明的玻璃墙被彻底击碎了。我急忙回过头去,确认似的看清了说话者的面容,果真是十年未见已满是少妇韵味的村梅。这个时候,酒吧外面月色溶溶,月光如水照进前台,给台面披了一层银辉。
看着她的面容,我不禁静默了那么几秒钟,喉结蠕动,却不知该出声说些什么。村梅也是几度欲言又止,隐约中,已是两眼发红。两人又是眼睁睁地互相对望着,我终于启齿说道“十年不见了,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我的眼角不免带着湿热,而村梅两眼硕大的泪珠却是滚了下来。
村梅伸手到柜台前面巾盒里取了纸巾侧身擦拭了一下,回头指着阑珊说,“这是你媳妇?”
“不是,一个来旅游的朋友。”我说完,村梅伸出手,跟阑珊礼貌的握了握,“美女,幸会!我叫村梅,学成的少年玩伴!”
我正要介绍阑珊给村梅,这时几位来包夜唱歌的少妇走了进来,然后对着村梅说,“梅姐,今晚我们几个孤家寡人要好好唱,你这还有不有位置?”村梅说“有啊,马上带你们去”。吧台阿妹问道,“你们几个人?”
“我们七个人,定八个人的房间吧”。一个胖一点的女人说,“酒的话来两件啤酒,红酒四瓶就够了。其它零食待会再点。”
“杏花姐,这点酒不够吧,都不到平时一半,你老公这次出门又是两个月才回来,家里又没人管你,我说吧,——爱就爱个痛快,耍也耍个痛快,要喝咱就喝个痛快”。
“好的,只要能喝,咱就点。——去******男人,咱们放开唱!村梅,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吧?”那杏花姐爽快地边说边到吧台又加了单。
村梅略带慧黠地应道,“对”,然后让吧台小妹安排那几位少妇的房间。一边连声对阑珊和我说对不起,让我们再坐一会,并安排另外一位吧台小妹切水果招待我们。然后她领着那几位少妇进里面的包厢去了。
我坐在座位上,倚靠着酒吧沙发,想着流逝的十年时光里,我一直在等的这个突然重逢的女人。
我曾经去了她呆过的城市寻找过她,然而,却是毫无音讯。不料此刻她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是什么原因悄然没有音讯了呢?
我一直想要问个明白,现在她终于出现了——但是当时我的心绪是够复杂的了,那埋在心底的情感洪流奔袭而来,——我怕面对面相坐也无法行之言语;何况她又忙于招待生意,——我不想自己语无伦次或者突然发泄自己的脾气,——我是真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我想她既然相见了,终究会一一告悉我的。即使现在我想要问,这里那么多人她也不方便说;纵使说了,肯定又需要个把小时,那时候阑珊肯定疲累不堪,总不能让她一直这样陪着我吧!我讨厌将自己的一切隐私和家事都让人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这样没头没脑的想着,等了一会,见她还没出来,——想来还一时半会难以脱身——待她出来,自己又不便谈些什么话题。于是,我便对阑珊说,太晚了,我们先走吧,回头再找她聊。阑珊说:“你这不好吧,不跟你青梅竹马的村梅打声招呼吗?”
我想了想,本想当面进去跟村梅道别的,但还是觉得直接离去更好。对阑珊说,“她太忙了,回头再说吧”。阑珊于是摆出一副随你的姿势,欠身离开红色软座,披上披风,随同我从酒吧里走了出来。
我们沿着街道走了二十米左右,却见村梅从酒吧里轻轻走了出来,“学成,你明天要是去石头村的话叫我,我去过那边,——我在酒吧,你来酒吧找我就好。”她站着门口的柏油路上对我大声地说道。
“好啊,明天早上十点见”。我回头立定望着月下的她不假思索的回道,然后只见她身着一袭红裙衣站在月光流逝的云影中,身子一动也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