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地下缓了,由大雨转为时而有,时而无的小雨。这些滴滴小雨被寒风肆虐着拍打在了石埯沣槁枯的脸上,石埯沣脸上顿觉冰凉刺骨,眼睛也睁不开来,浑身不由得打颤;他于是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圪蹴在轿车下面,蜷缩成一团来躲风避雨。
不一会,慵懒的太阳终于从厚实的乌云中挣脱出来,洒下了金灿灿的光芒来,仿佛世间万物镶上了一层薄薄的黄金;春雨由于洗濯掉了空气中的微尘,眼前的景象好似擦洗了一遍的镜子,变得异常地亮堂;春雨也除去了周围繁杂的噪音,四周围显得异常地静谧。
正当石埯沣口皮冻得发紫,心思瞀乱、郁结之际,在路的尽头远远地盈盈走过来一位女士——最先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等走到近处,石埯沣直起身来,仔细地端详起她的容貌来:这是一位有着娉婷之态的年轻女士——年龄约莫三十五六岁,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带有白色绒毛外领的大氅,下身穿着一条青蓝色的牛仔裤,五官精致,理着齐肩的短发,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妩媚百生。她一只手擎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雨伞,缓缓地走到红色轿车前,另一只手顺势揣进裤兜里摸出了一把挂有一缕红色缨穗、还有一个橡皮做的模样可憨的小熊的车钥匙。
石埯沣心下断定必是车主人无疑,于是清了清嗓子,抻了抻粘结在自己身上的已经湿透了的衣服,揩去了眼角上残留着的泪水和雨水,鼓足了勇气,快步走到这位年轻女士跟前。
“嗨!这位大大,大姐,请问这辆车是您的吗?”
这位年轻女士显然被他这一句带有结巴的、毫无磁性可言的声音吓得不轻,促急地放下了雨伞,吊转过身来,讶异地盯着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只见他全身上下已被雨水彻彻底底地浸透,衣服紧紧地粘在他那骨瘦如柴的身体上,头发被雨水蹂躏成了一撮又一撮的乱哄哄的鬈发,个子低矮,脸上冻得发青,鼻子里上还挂着一线清鼻,年龄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这位年轻女士打探完毕后,冷着眼说道:“是啊,怎么啦?”
“对……对不起啊,大姐。……我刚刚不小心把您的车给剐蹭了,真的抱歉啊。”石埯沣喑哑道。
“什么——?”这位年轻女士声音分贝倏地提高了无数倍,她已顾不得再去理会石埯沣,俯下身子,像个侦探一样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车子,发现车子后轮胎上方的壳子处留着一道令她心碎的划痕——虽然很浅,但是那道划痕在阳光下是那么地显眼,就如同人身上的一道伤口,在哪里渗着殷红的鲜血。她那白皙的脸上瞬时间变得青一块,紫一块,蹙着两道柳眉,极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用阴鸷般的眼光注视着在寒风中不断地打着哆嗦的石埯沣,再看看停在他不远处的那一辆后座上还垒着几个盒饭的破电动车——她立马就明白了。
“你眼瞎了是不是?送外卖的时候能不能长点心?我平时最烦你们这些送外卖的人,仗着自己送外卖,骑着个破电动车四处乱蹿,俨然是不把交通规则当回事。”她边说边走上前来,一只手恨恨地撕扯住了石埯沣的衣服,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我这辆车可是我上个月花了几十万买的,你就给我剐蹭了这么一道深深的划痕,你是不是存心地想害我呀?”
“大姐,我怎么可能是存心的呢,我又不认识你,怎么可能故意剐你的车哩,您先别着急,我给您详细地说下事情的经过:我呢,是这个学校的一名大学生,平时做兼职送外卖,挣些外快。今日呢,我刚刚送完这一栋宿舍楼的外卖,骑着这辆电动车转过这个弯道的时候,突然间发现前面停着一辆轿车;由于今天下了雨,所以地面是特别地湿滑,我就不敢急刹车,只能往边上的这个缝隙处骑去,结果……结果正当我快要从这个缝隙处蹿出去的时候,只听见“呲”的一声,就这样把您的车给剐蹭了;但是,大姐,我是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呀!我当时是真的没办法了,电光火石之间根本容不得多思考,早知道能够剐蹭到您的车,我就应该紧急刹车的,即使是把我摔成重伤也无所谓。”石埯沣哭丧着脸解释道。
“嚯!不是故意的!?你咋还好意思说出来呢?不是故意的难道就不用赔钱了吗?我这车都已经被你撞成这样子了,你还在这里跟我狡辩。”这位年轻女士眭目而视着石埯沣,继续说道,“你说你是这个学校的大学生,啧啧啧,打肿脸充什么胖子呢,也不看看你这一身腌臜不堪的打扮,再瞧瞧你那生满胼胝的双手,哪里像个大学的样子,搞笑了吧!分明就是一个长期干苦力活的农民工。”
“大姐,其他你可以不信,但是我真的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呀,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宿舍,让我的同学作证。”
“行了,行了,说这些有用吗?我管你是不是大学生呢,跟我有关系吗?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我的车该怎么办?你该不会说你因为是这个学校的大学生,所以就不赔钱给我了吧?”这位年轻女士冷厉地质问说道。
“大姐,我……我怎么可能是哪个意思呢,我的意思是您看在我是一名学生的份上,给我少赔点。您也知道,像我们这种没有经济能力,全靠家里给的生活费支撑的大学生,真的是没有多少钱的。”
“闭上你的臭嘴!少在这里给俺哭穷!在我面前扮什么“苦情戏”,演什么“苦肉计”,一个一口‘大学生’,一个一口‘没钱的’。小子,你既然知道你自己没有多少钱,那你为何还要撞我的车呢?啊——平时骑着个电动车疯疯癫癫的,目中无人,一出事,就跟个龟孙子一样,处处装可怜。”
“我……我是因为急着送外卖,所以……”
“所以你就可以胡来了,就有正当理由撞我的车了?小子,你咋这么臭不要脸呢?赶紧赔我的钱,不赔钱,你今天休走。”
“好吧,大姐。我,我冒昧地问下大概赔……赔多少钱?”
“好,这就对了。我刚刚也给你说了,这车是我花了几十万新买的,就让你这坏怂给我剐了。我估摸着重新喷漆加壳体修理费,至少得上万。这样吧,今天我看到你撞了我的车并没有逃跑,认错态度还可以,加上看你这一身没钱人的打扮,还是一名大学生的份上,少要你一点钱,就算我今天倒了大霉,赔我三千就可以了。”
“我……”石埯沣听完后,原先冻得发青的脸色猛然间变得惨白,牙齿咯咯地直响,额头上竟然沁出绿豆般大小的汗珠;他整个身体颤抖着,一只手捏成拳头状,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他那湿漉漉的裤兜里,攥着里面的那一沓湿湿的、黏黏的不足五十元的纸币,表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活像个卓别林主演的悲剧电影里的面目表情,显得异常地“滑稽”可笑。
这位年轻女士看着石埯沣这一副窘态,不屑地啐道:“怎么!?不会连这区区的3000元钱都没有吧?我见你是个穷光蛋,已经给你少了好多好多了。我告诉你,别再我面前耍什么花样,好不好?别以为我是一个女的你就好欺负。”
“大姐,我哪敢欺负您呀!只是,我是真的真的没有这么多钱呀!您看——”石埯沣说着,旋即弯下了腰,用骈指指着车上的那一道划痕说道,“这道划痕应该是稍稍剐蹭了一点外皮,根本没有伤到内皮,喷点漆应该就会好了。您看要不要我在商店里给您买瓶颜料,喷一喷,应该就会跟之前的颜色一模一样的。”
“呵呵,小子,你是在逗我玩了,是吗?你以为你买个一样的颜色,喷一喷就完事了?那还差的远呢;再者,你睁眼尽说瞎话,这明明是已经伤到了内皮,还什么只伤到一点釉子。我看你这是明显的耍赖,不想赔钱给我,是不是?你如果只是想在这里给我找借口,磨蹭时间,那我可就要打电话报警了,让警察过来了处理,到时候我估计你就不只是赔偿3000元这么简单了吧。”
“大姐,别!千万别报警!请您相信我!我肯定不是那种耍赖皮的人,不然我撞了你的车后,早就逃之夭夭了。您看我还不是站在这里,跟你商量着吗?这证明我是带着一颗诚心,想把这事给解决了的。”
“哼!小子,话可不要说的这么好听,搞的好像自己是个活雷锋一样,你是不是还要我在这里感谢你没有逃跑之恩呢?我八成揣测你肯定是被某些人看到了,所以才没有选择逃脱吧!瞧瞧你这一身装扮就不是个什么正经货色。既然你是想把这事给解决,那你为何还不赶快掏钱?大家都很忙的,就不要耽搁彼此的时间。”
“不……不是的,大姐,关键是我现在身上真的没有那么多钱啊。”
“呸!既然你身上没有这么多钱,还不赶快想办法去,你不是说你是这里的大学生吗?还不赶紧跑回你的宿舍向你的同学借钱去,跟我在这里耗,有意思吗?你这辆破电动车我暂时性地扣押了,等你啥时候筹到钱啥时候还给你。”
“啊——”
“啊什么啊,赶紧的,好不好?”
“好……好吧。”石埯沣见拗不过这位年轻女士,怏怏然,开始快步往自己宿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