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大伙儿愣神的瞬间,段念卿瞧了瞧院中躺在各处的尸首,寻了一具离她较近的,蹲下身子仔细查探起来。摸了摸那人脖间的脉络,似乎并没有任何针孔,在口鼻内也无任何污血,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撩起衣袖,从脉息中可以感受到体温的热度,足以说明人是在近一个时辰内走的。再看看肌肉的松弛程度和变化,判断此人在死亡的时候紧紧的抓住了某一些物体,因而承受了强烈的压力而使肌肉形成紧张。光从外观看,她没有任何外伤,卧躺的姿势让身子接近地面,血液停止流动后慢慢凝固呈现出略浅色的尸斑。双眼大睁,却不是恐惧的神色,睫毛上还有些湿润的痕迹,定是死前承受极度痛苦身体的自然反应。
刚才林枫眠查探自己的内力,便能从其中得知,这些人都是死于内伤。那腹部深陷的模样,是一掌致命,内脏俱损。而有此强劲内力的人必是拥有上乘的武功底子,不然不会如此干净利落,连一丝犹豫也没有。通常即使是内功深厚的人,在出掌的瞬间并不敢断定能将人毙命,很显然,凶手有十足十的把握他的每一掌都不会失手。段念卿疑惑的地方不止一两点,先不说这些人的死因,仅仅是院内干净整洁的模样,足矣算上一大谜题。再来是信娘口中的书信,江湖上和她有过怨结且身手极好的人少之又少,想来想去也不会是她所想的那几人。到底会是何人想要让她和歌自若结下梁子,真是让人费解。
“可否让我看看那封书信和里屋内的人。”拿出腰间别着的手帕,段念卿擦着手站起身来,直视着满脸戒备的歌自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愣住神,歌自若见段念卿在检查尸首便觉得疑惑,又见她管自己要书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段念卿没等到回答,自顾自的往信娘的住所而去,经过林枫眠身边的时候,感觉到他打量自己的眼光。脸上表情不变,冷漠走过。许是段念卿的气势过于慑人,还没走到歌自若面前,就已让出了出路。嗤笑一声,歌自若也不傻,知道自己是在帮助他们找到凶手,洗脱嫌疑。跨进门,看到地上的纸团和端坐着身子的人,弯身去捡那纸团,将它展开,看了眼上面的字迹还有纸上沾上的脂粉。
“她平时也会上如此艳丽的唇色吗?”
众人被段念卿的话问住,不知这与此事有什么关系。一直立于房内从未出声的晚儿,幽然开口道:“信娘虽为雅舍老板,衣着和上妆都以淡雅为主,时而浓妆也是为了庆典或是迎接贵客。”
点了点头,段念卿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既然她不爱艳丽,为何单单今日用了?我记得外头的小厮说她是衣衫不整从外归来,可如今却是盛装打扮,惊慌未定的人还会如此关心妆容吗?”
被她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深吸了一口气。歌自若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直到细细品味段念卿的话,才知自己忽略了什么。那传口讯的丫鬟说是让他赶紧来雅舍,足够说明当时事情紧急,信娘既然是有要事相告,怎会有心思去关心这些。
“纸上的沾染的唇脂已然晕开,想来是刚上色不久。房中的物品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那就说明,是凶手为她上的唇妆。虽说往生的人面色会呈现苍白之色,可这姑娘的脸色是不是过于异常了。”正说着,段念卿走到信娘身前,翻了翻她的衣领,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她的衣领上掉落了不少脂粉,指间却没有沾到,一个女儿家怎会如此粗心大意?”
在段念卿说话间,林枫眠和歌自若都进了房内。因为刚才的误会,两人实在不知该怎么打破尴尬。林枫眠看着无比认真的段念卿的侧脸,压下心中那不寻常的异动,收敛心神,正经道:“依姑娘所言,凶手是男子?”
段念卿收回手,瞥了眼林枫眠,毫无悲喜。“尚不能断定。不过,除了那些小厮,可还有人在死前见过她?”
“有,是去我府上传消息的丫鬟。这会儿,该返回雅舍了。”他们都被凶手给蒙住了双眼,光顾着想要报仇,倒忘记追查。如今在不知道凶手的情况下,只有找到当时在场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歌自若想来想去,此前去他府中通传消息的丫鬟,是关键所在。
只要有了解当时情况的人,段念卿才能下判断。没有清楚的知道事情的前因时,只有通过后果来推算了。“把小厮和那位丫鬟都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不出一会儿,歌自若带着四五个人出现在院中。显然是被此时的景象吓到了,一个个抱作一团,一脸惊恐。那丫鬟更是吓得瘫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段念卿不耐烦的揉了揉耳朵,满是不悦。外头的人见歌自若阴沉的脸,立即收了声,东倒西歪的跪在门口,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
段念卿咳了咳嗓子,厉声的询问道:“你们说说,当时信娘从外归来时,门外是否有什么行踪诡异的人,或者是有什么奇怪的人在雅舍门口晃荡?”话至此,段念卿并不管他们听没听,偏过头又问那抹着眼泪的丫鬟。“除了通报消息外信娘还说过什么话?当时跟在她身旁的姑娘都是什么神色?”
这些人身处烟花之地,哪里见过什么血腥,吓住也是情理之中。若是平常便罢了,可事关几十条人命,歌自若不得不重视,收起了嘻嘻哈哈,格外认真。“你们都如实回答,不要有所隐瞒。”
小厮们本就因为四处躺着的尸首害怕,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被突然询问,自是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从何开口。再加上段念卿的声音冰冷生硬让他们仿佛置身寒冬,冷的让人发抖。若不是歌自若在,他们早就吓得跑掉了。
几个人谁也做声,段念卿越发不耐烦,又等了一会儿,小厮中才有人小声说道:“雅舍门口客人来来往往,我们当时并未过多在意,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若非说当时有什么古怪,我记得信娘回来时除了衣衫凌乱外,脚上少了一只绣鞋。”
段念卿回头看了眼信娘脚上的鞋,发现两只都完好的穿着。
既然有人开了头,一直躲在最后面的丫鬟,看了眼在场的人,定了定神,才敢说话。“信娘当时气息奄奄的,刚顺过气来,让我去禀告主子速来雅舍商量要事,未说过其他的话。当时姑娘们都在屋内,我一直在旁边候着,并未见到姑娘们有什么异色,都是一脸担心。”
“你把她的原话说一遍。”敲打着太阳穴,段念卿来回踱步。
虽说当时慌慌张张的,但是丫鬟清楚地记得信娘所说的每句话。“信娘说出大事了,让我赶紧去通知主人。还特意交代,让我从后门走,不要经过前大街,绕远路去落秋阁。”
看来信娘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去通知歌自若,至于绕远路,想来是要避开什么人。“信娘说这话时,离她最近是哪位姑娘?”
“是若叶姑娘,她一直在信娘最跟前,连喝水都是她亲自喂的。”若叶是与信娘最亲近的姑娘,常常在信娘身边伺候,因为心细,备受信娘喜爱。
“你可看到院中有她的尸首?”
丫鬟稍稍抬了抬头,看向四周,看了几眼又低了下去,反复了几次,直到确定没有见到若叶姑娘的身影,才开口道:“没有。”
“你们呢?见过那位若叶姑娘吗?”雅舍内的姑娘的尸首都在此,唯独没有那位若叶姑娘的,实在是令人怀疑。
咽了咽口水,另一个小厮接话道:“见过,就是若叶姑娘到前厅来交代,说主人要来,让我们遣客。”
对于若叶,歌自若仅有过几面之缘,模样清秀,声音甜美,不像是个心狠之人。“若叶是凶手?”
段念卿摇了摇头,可疑的人并不一定是凶手,而可疑也许是转移视线的一种手段。对着丫鬟招了招手,让她过来看看信娘的尸首。“你过来,你出门前,信娘身上穿的可是这件衣衫?有什么不同?”
丫鬟半天不敢动,歌自若无法,只好去扶她。领着她进了门,刚收敛住的情绪一见到信娘又爆发了。哭喊着就要往信娘身上扑去,还好被林枫眠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信娘穿的是件枫色牡丹花色的罗裙,并不是这件月季的衣衫,还有这双绣鞋也不是她当时所穿。”说着,丫鬟奇怪的停顿了一声。
“怎么了?”段念卿注意到了丫鬟脸上变化的神色。
信娘的妆容和衣着都是丫鬟负责的,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丫鬟都是最清楚的。“信娘涂得的是铭心姐姐送的唇脂,可信娘说这颜色过于出挑,不适合自己,从来不会用的。”
“我不记得雅舍有位叫铭心的姑娘?”雅舍中的人,上至花魁,下至打杂的妇人,没一个不是歌自若认识的。可丫鬟说的这个人,连他也没有听过。
“是前几天信娘从外头领回来的,因是刚进门的姑娘,连牌子都没有挂出来。”对于铭心,丫鬟不是很了解,毕竟是新进门的人,除了信娘,几乎没有人和她来往。
“她的尸首也不在?”
丫鬟想了想了,摇了摇头。
“这事倒有趣了。”
若叶能够在众人中最接近信娘,足以说明了她的地位,同时说明了信娘对其的信任。她去通知小厮关门谢客,是情理之中,并没有什么值得可疑的。纵使这件事和她有关,她是凶手的几率很小,说是个内应还差不多。她可以在信娘的喝的茶水中下了药,也可以在信娘毫无防备之时取了她性命,却都少了一个理由。反过来想,若是那位铭心在其中做了手脚,一切便皆有可能了。
段念卿笑了笑,这都是假设而已。她没有来由的的相信,不论是若叶和铭心都不会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