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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

七天——寻猫小记 岭上东煜 7822 2022-11-09 07:03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做什么梦,也不曾醒过,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出门走了,脑袋还是有些浑浊,一个鼻孔好像被棉花塞住一样。上午9点40分,手机显示有五个未接电话,其中一个未显示主机号码,另外四个都是蚂蚁——那位即将结婚的朋友——打过来的,想必是急于找我过去帮忙。我到洗漱间,洗把脸,刮了胡子,整个人看着精神不少。到厨房从锅里取出母亲准备好的早餐,每次都是这样,不用说什么也知道早餐是否做好,摆放在何处。右手用筷子将煎蛋蛋清和蛋黄分开,夹起蛋清放到嘴里,左手伏在桌子上拨通朋友的电话。

  “喂,”电话接通后我先试探性地问一声。

  “喂,你才睡醒么?舟车劳顿想必十分疲惫吧,真是抱歉那么早就给你打电话,但是我确实有急事想与你商量一下,”蚂蚁说。

  “没关系,本来我回来也是为了这个,你在哪?我收拾一下就去找你。”

  “我就在新房里,位于庙街的xx小区xx号楼,你知道这里么?”

  “就是逛灯会那里么?”我问道。

  “对对对,就是这里,但是这里已经没什么灯会了,都被拆掉盖成新型小区了,你八成会找不到,到这边以后给我打电话,我下楼接你。”

  “好,那就这样。”打完电话后,我将盘子中的蛋黄吃干净,喝了一碗稀粥,将盘子和碗拿到洗碗池里清洗干净,放回橱柜。穿上挂在朝南阳台的牛仔裤和黑色T恤,又在外面穿上墨蓝色长款羽绒服,走出门。

  坐车穿过庙街,果然同蚂蚁说的那样,街道两旁的砖瓦房几乎全部蒸发掉了,就连之前香火鼎盛的关帝庙,娘娘庙也都不知道搬到哪里,取而代之的是装修考究的高层楼房和底下招牌显眼的商铺。被人熟知的现代感像是出自同一工厂的加工产品罗列在被冰雪冻得坚硬的土地上。

  蚂蚁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小区门口漫无目的地观望许久,直到跟他走回家中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区绝非从外部看起来那么狭小,需要步行十几分钟,才能到达他所在的楼层。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冻了这么久,”蚂蚁满脸歉意地说。

  “不碍事的,”我从兜里拿出纸巾擦擦鼻子说,“最近怎么样?怎么变得这样客气了?”

  “毕竟即将结婚了,总要学着做个大人,”蚂蚁说。

  “嗯,感觉如何?”我坐在蚂蚁新买的真皮沙发上,他也落座在我左前方,“沙发十分舒服,想也知道是花费不少吧?”

  “那是自然,结婚都是要把全部老底都搭在上面的,不过说到要结婚的感觉,”他停顿一下,“要喝一杯暖暖身子么?”

  “那是最好的。”蚂蚁说了一句等他一下,便转身走到崭新的西门子冰箱前。我靠到后面,身子舒展一下。他取来黑方和一桶冰块,两个方形玻璃威士忌酒杯。给两个杯子都倒上酒后,又分别加了两三个冰块。

  “可曾想过要结婚?”他抿一口威士忌说。

  “没有想过,总觉得是距离我存在着特别遥远的距离,就像是从此地到达冥王星,”我拿起酒杯说。

  “其实在一个半月之前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虽然我们交往已有两年,但是总觉得还不到时候,正如一场篮球比赛还没有打到终场铃声响起,还不知道比分如何,就是这样的感觉,但是当决定的那一刻到来时,终场铃声竟然突然想起来了,看不到比分板,也看不到计时器,被裁判顷刻间叫停,大声地告诉我们‘你们应于此时成婚’。当然,这没有受到外力的干扰,并非像其他家里的长辈那样催促结婚,而是出于我们的本意,我们默契而生的裁判。就在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当我一觉醒来发现她早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于是我对她说:‘我们结婚吧?’,她没有犹豫也没有惊讶,任何情绪上的东西都没有,说了一句:‘好啊’,我们便分别通知了各自的家人和朋友,告诉他们我们将于一个月之后结婚,”他掏出一盒七星递到我的面前,我摆摆手,他自己点上一支香烟接着说,“然后我们便在一周后领证结婚,一切都没有计划过,却又像是计划了很久似的。特别自然,自然到没有察觉出自己已经从未婚过渡为已婚。”

  “听起来不坏,”我抽出一颗南京点燃,“叫我回来不知道能帮些什么忙呢?”

  “你有没有察觉出来这个屋子缺少些什么?”蚂蚁问道。

  “这房子对我而言十分陌生。”

  “你还记得当初我与夏雨养的那只猫么?”

  “灰色的那只美短么?”

  “正是!我与夏雨交往之后搬到一处新的住所,位于和平街的公寓。就是你去年回来时我们住的地方。随后我们都想养一只宠物来让家里变得更有生气,于是我们就在邻街的宠物店买回这只小猫,取名烟头。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但并没有什么机会饲养,所以照顾它的时候十分小心。可是就在我们决定结婚不久,烟头突然在这个房间里蒸发了,找遍所有可以让它容身躲藏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它。我和夏雨都十分着急,对于心爱之物难以知晓其生死,觉得自身的某个器官被切割丢掉一样。我本人和夏雨现在都要张罗结婚之事,实在难以抽身顾忌此事。”

  “但我并没有足以找到失踪小猫的本事啊?”

  “这并不用担心,前些天夏雨认识了一位猫女,据说可以与猫交谈,但是还是需要一个人帮忙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开车,与人交谈,直白些说,这位猫女虽然可以与猫没有障碍的沟通,但在与人交流的时候经常有失妥当。找你回来,也是因为除你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足够信赖的朋友,所以我真心需要你的帮助,希望可以在成婚之日前可以寻回烟头,”蚂蚁喝干威士忌,又伸手倒酒,“这里是我的车钥匙,在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有用信封装的一些现金,方便你这几天跟猫女吃饭,汽车加油,以及其他的杂乱事情,”蚂蚁将一串钥匙放到茶几上。

  “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也喝干杯子里的威士忌。

  “我约了猫女十一点去位于西城街的日料店,到时候你直接过去就好。她没有手机,但是我们约定好,她会穿淡绿色的T恤,牛仔裤,和一个仿玳瑁框的墨镜,这个季节戴墨镜的人很少,所以应该很好辨认,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背着一个黑红色的双肩包,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蚂蚁说完要给我的杯子中倒酒,我摆摆手拒绝了。

  “现在已经十点二十分了,你中午可有别的事?”我问道。

  “真是抱歉,我中午还要去招待夏雨的娘家人,所以不能陪同你一起过去,”蚂蚁满脸歉意地说道。

  “不碍,我自己去也没什么关系,那我现在就动身过去好了。”

  蚂蚁带我来到他的车库中,一辆近乎崭新的黑色丰田雅阁静静地伏在地面上。

  “这车不赖,”我称赞道。

  “价格也同样不赖,不过也还好,可以通过银行贷款进行分期付款,压力就小了不少,上去试试吧。”我拿着钥匙打开车门,车内没有多余的车饰,黑色海绵坐垫,后照镜上挂着一个貌似从哪里求来的平安符。

  “可要好好照顾她哦!”蚂蚁替我关上车门,挥挥手。我打着汽车发动机,倒车出了车库。西城据此的距离大概有二十分钟车程,不算远,但是在找车位的时候还是费了不少周折,平时没有开车,并没有察觉出来繁华地段的停车位这么难寻,徘徊了几个停车场后,最终在邻街步行过来要十五分钟的一个停车场停泊下来。车子熄火后,我从副驾驶上拿过信封,抽出现金,百元钞票有三十张,但我决定不动,想到蚂蚁又要还房贷又要还车贷,这么点小事本来就应该帮忙的,于是我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抽屉,将信封塞进去,走下车。

  这间日料店是在我离开家以后开的,去年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装修妥当。室内装修十分简约,散发着橘黄色的椭圆形吊灯,座椅都是实木制成的,大概有十几个四人桌,门口是酒柜和收银台,酒柜上盛放着白鹿,菊正宗,松竹梅等日产清酒,也有黑方,杰克丹尼,法国灰雁等威少量士忌和伏特加。深处是被一块巨大玻璃隔成的后厨,顾客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寿司,沙拉和刺身的整个制作过程。

  在靠近玻璃的倒数第二个座位上,我看到了目标——猫女。出乎意料地顺利,不仅仅是因为店铺空间狭小,主要是在如此灰暗灯光下还带着墨镜的人,真的只能解释为为了带墨镜而戴的人。我快步走上前去,礼貌性地微笑着说:“你好,我是XXX——蚂蚁的名字——的朋友,是他叫我来同你商量找猫的事情。”虽然带着墨镜,但是从露出的肌肤来看,这女孩的皮肤水嫩,散发着青春的光亮。鼻子,耳朵和嘴都十分小巧像是某位知名的陶艺大师用灵活的双手捏出来的满意作品一样。脸庞被墨镜遮住大半,两只纤细的胳膊摆在桌子上,十指相扣。看起来个子不高,大约在159左右。

  “哦,”她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摘下墨镜,或许她的意识里还没有发现我的出现,“对于猫所失踪的信息你了解多少?”猫女没有多言,开门见山。

  “老实讲,一无所知,糊里糊涂地答应朋友之后,又糊里糊涂地赶到这里,”我这才发现,刚才与蚂蚁的交谈里,关于猫的信息我丝毫没有询问,所谈之物皆非所需之事,我也开始怀疑我的沟通能力了。

  “烟头失踪的时间应该是在32天之前,出走方式不明,但是我估计应该是在主人开门时候溜出去的,或者从露天阳台跳出去的,在你来之前,我问过附近的猫,都没有她的线索,”猫女说。

  思路清晰,口齿干净,不明白为什么蚂蚁说她与人交谈有障碍。

  “你可吃过午饭?”我询问道。

  “没有,”回答简单利索。

  我招呼服务员过来,又问猫女有什么想吃的么?猫女说,“有鱼就好,”便缄口不语。我翻了翻菜单,点了份三文鱼刺身,碳烤鳗鱼,蟹爪天妇罗,两碗乌冬面,一瓶啤酒,一杯鲜榨橙汁。

  “点这些可以么?”我试探性问猫女。

  “可否打包一份甜虾,并把橙汁换成冰清酒?”猫女说。

  “当然,”我用铅笔重新修改菜品,递给服务员后,问道:“吃过饭后我们有什么计划?”

  “去庙街后面没有建成的工地里等待更多的流浪猫,打听更多关于烟头的消息,”猫女说得口干,喝了一口柠檬水。

  沉默的帷幕拉下来,应该是有话要说的,但是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询问些什么,而猫女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主动开口的人。摆在吧台右侧的黑胶唱片机开始播放Theysayit’swonderful,整个世界都像是浸泡在爵士乐的泳池里,服务生带着潜水镜,双脚漂浮摆动来往反复,为各个桌子,包括我们的餐桌摆放食品。刺身新鲜色美,如同刚从水中某条鱼身上切下来,摆放在盛满冰块的盘子中。冰块所撒发出来的寒气,溢出盘子外围的边框,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不好意思,”我抽出餐桌上的纸巾说道。

  “没什么,你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并不好,”猫女说,我突然注意到,她说话的语气并没有融合任何情绪,似乎是从打字机里弹出来的文字语句一样。

  “刚刚回来有些感冒,没什么大碍,嗳,我听说你并没有用手机?”我侧身清理一下鼻子。

  “我不认识字,就连数字也不认得。高二之前还是知道的,据说学习成绩也不差,但是不知道为何,发了一场高烧,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文字,数字,也不记得了,计算水平也仅限于一张一百元整的人民币花了多少,还剩多少,”猫女夹了很多芥末放到碟子里,又倒了少许酱油,轻轻搅拌着,细长的筷子“叮叮”打在碟边作响、

  “那一定带来很多困扰吧?”我也同样搅拌着蘸料,但是相比于猫女,我的芥末真的算是微不足道。

  “还好,只是辗转了几个医院也没有大夫可以准确说明出情况,最后也麻烦到心理医生,但效果并不好。因为完全丧失学习文字的能力,所以不得已只好离开学校。父母自然是失望透顶,于是安排完我去城南的麻纺厂做工后,两个人就去了省城给我弟弟做伴读。不过这样不坏,一个人不受到别人管制,而且工作也很轻松。因为是计件结算工钱,所以即便是有事情几天不去上班也不会受到影响,而这些事情都要依靠父母帮助计算,每个月的工钱都会发到他们的银行卡上,再由他们给我生活上所需要的费用,”猫女放入口中一片三文鱼,“所谓绝对的坏事不可能会发生在这个世上,同样也不可能发生绝对的好事。虽然我丧失了文字能力,双亲也不在身边,可就在某一天,我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发呆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趴在花坛边两只猫在说话。从那时开始,我便尝试与他们聊天,有时候聊得很多很晚,也常会给他们带去一些吃的东西。”

  “也经常帮助别人找猫么?”

  “这是第一次,你朋友的妻子恰巧有一天在公园里找猫,看到我正在与猫聊天,便上来问我,我如实回答了,但是此事就连我的父母也不知晓,如果对他们说我能和猫交谈,他们一定会说,是不是又发烧烧坏了脑袋,所以也懒得说这些,”猫女迟钝一下喝了口清酒。

  “味道还算满意?”

  “可口,说起来,我最喜欢的食物就是这些,每次父母打来钱后,我总是会先来这里好好吃一顿,然后带一些甜虾给朏朏—一只白色尾巴的流浪猫,十分健谈,性格开朗,与其他流浪猫不同,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排斥我这个异类,主动上来对我说,‘嗨,你似乎听得懂猫语,真是不可思议。’于是,我们便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不坏,”我忍不住又咳嗽两下,呷了口啤酒润润嗓子。

  “嗳,我有句话,说出来可能有点冒昧,”猫女说。

  “没关系,只管说好了。”

  “从我的角度来看—即便是我戴着墨镜也并不会受到影响,你的身体似乎缺失了一些重要的什么,不知道遗落在哪个地方了。”

  “什么?遗落?”我重复着这两个词。

  “奔跑的小鹿将鹿角不知道挂在哪个枝头上,”猫女解释道。

  “隐喻么?”我喝干啤酒。

  “我不懂。”

  窗外下起雪来,看样子不大,也没有风,雪花慵慵懒懒地飘落到地上,像是抵达终点的轮船一动不动地停靠在岸。行人急匆匆地赶路,仿佛被看不见的提现牵动着四肢不停运作。不时有车辆驶向不同方向,轮胎碾出一道道辙迹,像是路,也像是迷宫,不知道谁在其中,也不知谁落下了什么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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