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电闪雷鸣,眼看着就是一场倾盆大雨。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地委常务会议室的大门仍然紧闭,秘书们散坐在简陋的侯会室里低语着,眼睛还不时瞟向大开着的办公室门。
天塌了!
去年省十运会时,地委、行署主要领导给省委、省府领导拍过胸脯的,说一年之内启动老城改造,三年之内将袁州建成花园城市,而两位主要领导当时敢表这个态,就是因为治下有实力雄厚的袁工集团。只要把这家经营、赢利状况非常良好的大型国有企业送进上交所,地区国资委持有的股票就可以用来融资,顺利筹集到老城改造的启动资金。
再熬上一年半载,等各县区财政缓过气来,再集全地区之财力及市场运作,老城改造项目即使不会很顺利也肯定能完到时候,借老城改造成功的大政绩,地委、行署两套班子的领导们哪个没机会往上挪一挪?
可是,随着上交所的一纸公文,领导们的谋划成了空中楼阁。
这是个以GDP论英雄,以政绩提拔干部的时代。
如果花园城市的蓝图成为了笑话,不说地委、行署主要领导前途如何,班子成员们也难免落个工作能力不足的评语。
终于,紧闭的大门开了,秘书们象装了弹簧样蹦起来,急步到门口按各自领导的座次站好,准备给领导们拿水杯、提公文包。可与往常不一样,先出来的是行署的领导们,然后是几个部门的头头。然后,大门又被行署的杨秘书长给关上了,没接到领导的几位秘书只好又坐了回去。
外面继续电闪雷鸣,一声炸雷过后,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书记和专员的秘书一激灵,两人立即小跑进隔壁的办公室,打电话给防汛指挥部。虽说袁州地区这段时间都天气晴好,但长江和松花江正闹洪灾,几十万部队冲上去了抗洪救险,连中央首长都靠前指挥了,这个骨节眼上袁州可别掉链子。
还好,指挥部全员待命,应急预案也已经启动。两人代表各自领导说明了一下情况,又小跑回侯会室继续等待。雨终于下了,会议也将迅速结束。上市申请被驳回很严重,但部署防洪工作更火烧眉毛。
果不其然,没两分钟,会议室大门便开了,书记和专员急步匆匆,两位秘书长紧随其后。经过候会室时,邓书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道:“小彭、老马,你们过来一下”。
“是”。
落在最后的彭伟国和袁工集团马董事长连忙小跑过来,精瘦的傅专员当机立断道:“书记,时间不等人,上市的事改由小彭主持,老马你负责配合!”
胖得象座肉山的马董大急,连忙看向地委郭书记,脸色阴沉的郭书记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下头,补充道:“老马,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先全力配合伟国。如果这次再不成功,你自己写辞职信!
还有,老秦、老张,你们财政局、国资委也要全力配合!”
“是”,落在后面的几位官员连忙答应。
等领导们、秘书们走了,落在最后的彭伟国脸上挤出一个苦笑,脸色不好的马董也同样苦笑,还示意两人去空无一人了的候会室坐一坐。
夹在书记和专员中间的马董很失落,但他对抢了他权力的彭伟国没意见,因为这位年轻的同僚其实一直干着顾问的活,领导和他老马问到了就顾一顾,不问就呆在团地委那一亩三分地。
“彭书记,你是对的,唉”。
递了一支大中华过去,又用银色的都彭打火机帮马董点上,暗暗兴奋的彭伟国苦笑道:“马兄,就事论事而已,大局上却是错的。”
是啊,去年启动上市计划时,当时还是农专学生处长的彭书记就在会议上陈述过利弊,断定东南亚的金融危机肯定会连累到国内的资本市场,但结果如何?只怪自己抱着侥幸心理又鬼迷心窍,屈从了领导们的意志,还拍着胸脯表态。
懊恼了一阵,马董才真正强笑道:“伟国,有路子吗?”
犹豫了一阵,彭伟国强按下内心的激动摇了摇头,小声道:“正面很难,侧面也不容易,看运气。”
“你去找找关系呢?”
“难啊”,彭伟国佯装叹了口气,狠抽了几口烟后,为难道:“老马,能弄到原始股票吗?”
弄原始股票?还问自己一个董事长兼老总?愁眉苦脸的马董心里一动,连忙起身把门给关了,坐回来小声道:“需要多少?”
马董一动心,彭伟国却立即退了回去,无所谓道:“不知道,但我只负责介绍朋友,其余的一概不管”。
不管就是什么都不拿,也什么风险都不担,听得懂话音的马董急忙道:“伟国?”
做事可以权变,但红线不能去踩,脸色同样不好的彭伟国坚定了选择,用力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沉声道:“老马,说实话,我不需要功劳,所以我也不冒任何风险!怎么汇报、怎么善后都是你的事,就这样吧。”
说完,做事有原则的彭伟国不给马董劝说的机会,径直起身。
候会室门一拉开,彭伟国看到拎了把正滴水的雨伞的陶昊,不禁吓了一大跳,急声道:“陶昊,你怎么来了?”
“哦,张部长打电话给我们的,师母呕得太厉害,现在好了。”
彭伟国长松了口气,接过陶昊手里那把干的雨伞,递给后面的马董,笑道:“马董,等你消息,我先回去了。”
唉,靠山够硬就是好,无奈的马董暗叹,客气道:“那你赶紧回去,我去趟指挥部”。
打完招呼,担心妻子的彭伟国急步下楼,与陶昊挤在伞下往家里赶。等淋得一身湿透的两人回到家时,脸色雪白的安师母正坐在沙发上在边喝蜂蜜水,边让略显憔悴的胡小清帮着按摩抽筋的小腿,厨房里还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
“嘉文,怎么了?”
“没事,反应强了点。赶紧把衣服换了,再找件给陶昊,可别感冒了!”
“哎”。
等两人换上干净衣服,彭伟国想去给妻子按摩时,胡小清劝阻道:“彭老师,还是我来吧,你手太重。”
“那,那辛苦你了。”
“没事”
外面狂风暴雨,听着都吓人,安师母为难得看了下厨房,彭伟国扭头便道:“柱伢,你在书房里打地铺,这么大的雨,昊伢他们回不去。”
端了碗面条出来的张国柱把放餐桌上,自己又去端了碗靠在门框上一边吃,一边乐道:“凭什么?算了,照顾下女士,昊伢跟我一起打地铺!”
不就是打个地铺嘛,陶昊鄙夷了张国柱一句,到厨房给自己端了一碗面条出来,见餐桌上已经放了瓶四特五年陈酿,又回厨房拿三个玻璃杯。
“我二两,其余的归你们”。
正倒酒的张国柱不禁喜上眉梢,小声道:“伟国?”
脸上有笑容的彭伟国点了下头,扬声道:“嘉文,我明天去上海出差,让小清过来陪你几天”。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