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降的彭处长走了,突然得如他空降而来。
被耽搁半年的张副处长顺理成章地当了处长,副处长的位子却没给跟领导跟得最紧的孙国春,而是让平时不声不气的管招生的游科长当了。出人意料的是本应失落的孙国春非但没有怨言,反而象当初侍候彭处长样侍候张处长,搞得这位现在的张处长很有些不适应。
失落的人也有,那就是96经贸班的团支书李小波,不但被孙国春当众训成了孙子,还被免去团支书的职务。半年时间,这位风光一时的校学生会副主席,因为与97园艺的陶昊过不去,结果成了普通学生。当初陶昊被人整了,那是学生处的老虎屁股都敢摸,这小子被撸掉了团支书,连个屁都不敢放。
牛B!
从师专到医专、农专,再到那些师范、卫校、技校,可有一个学生敢在学生处处长面前告黑状,而且还告得准、告得灵?当众告过李小波黑状的陶昊,成了学生们嘴里的牛逼货,一时间风头无两。
更牛逼的是陶昊同学当班长了,而且他没有拉票、买票。
因为前班长的拙劣表现,系里又接了十万盆鲜花的政治任务,经团总支赵书记建议和班主任老丁同意,97园艺班改选了班委会,陶昊同学居然以34票当选为97园艺的班长,着实让系里的老师和系里的其他班大跌眼镜。陶昊自认为当个生活委员就不错了,干不来班长的活,可老丁就是把他按在班长的宝座上。
可是,同学们眼里的牛逼货好像不知道他自己牛逼,还是以前样喜欢吹个牛皮、见人就笑、见人就散烟。真要说变化,也就是开学时陶昊学聪明了,保住了师兄们送他的茶钱,出手更大方了,经常能请弟兄们到校门口的小馆子里炒两好菜、喝瓶啤酒。
越是这样,陶昊在学校里的名声就越好,连一些老师都对这小子赞誉有加。别看那小子油滑是油滑,但人还是很沉稳的,不象有些学生当了个鸡毛官,在老师面前点头哈腰,在同学面前就趾高气扬。
但是,也仅此而已。
校学生会仍然死盯着97园艺班,丝毫不顾陶昊和孙国春已经和解了。别的宿舍脏乱点或是逮住个把睡懒觉的,发两支烟、说两句好话可以通融一二,唯独他们不行,哪怕他们除了学习之外还要去当花农,也仍然是只要逮住了就通报批评。为这事,陶昊特意去找过孙国春,既然这狗东西说大家是朋友了,搞么还来这一套?可人家只是笑,还会发支红梅烟给他抽,就是不告诉他为什么。
陶昊也不是蠢人,见人家不说原因,他也猜到了原因。问题还是出在彭伟国身上,肯定是人家临走前有过什么吩咐,才让这马屁精坚决执行。
操!
现在陶昊觉得彭伟国才是真正的坏种,比那个张国柱还坏,而且是那阴险的坏。
“桃子,不错了,好歹没再鸡蛋里挑骨头。”
喜欢谈人生的赵东明如此说。
“他们挑得出来不?”
郁闷的陶昊如此反问。
确实挑不出错,97园艺四个宿舍窗净几明,全班四十条光棍作息守时,期中考试又是全部及格,俨然成了全校的标兵班级。
因此,到了快期末考试时,赵东明这个团支书和班长陶昊成了优秀班干,还被老丁找去谈话,让他们积极向组织靠拢,意思就是他们该交入党申请书了。当然,重点是给同学们做好思想工作,继续苦干加苦干,帮系里完成那个该死的政治任务。
当了优秀班干,还可以入党了咧!
陶昊嘴上说不在乎那荣誉和党票,其实心里还是很得意的,因为这是同学和教师们对他的认可。认可这东西对他很重要,要知道从小到大,他就被同龄人排斥甚至是耻笑。
这天正好是星期五,两人把入党申请书交给了团总支书记,从那幢破旧的办公楼里出来后,咧着嘴笑的陶昊便扯着赵东明去庆贺庆贺。知道这小子家境富裕,平时节俭的赵东明也乐呵呵地去,两人在校门口的小饭馆里点菜喝酒,庆祝两人捡了张党票。
学生嘛,即使是少年老成的赵东明,几杯啤酒下肚,那点小城府也被酒精给泡没了。
每人两瓶啤酒下肚,平时挺沉稳的赵东明兴奋之下便聊起这次的事,打趣道:“桃子,你要走大运喽。”
“什么意思?”
成天瞎混的陶昊没多想,他很享受这种虽然管得紧点,但没人故意刁难的好时光,倒是读书、上进两不误的赵东明咂吧出了味道。听说彭伟国只当三个月地区团委副书记就升任书记,这升官速度够令人瞠目结舌的,看来自己这提前到手的党票都是沾了桃子的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经赵东明这么一说,陶昊也心里一动。彭伟国跟自己有毛的关系,可能就是上次张国柱耍自己,落在太多马屁精眼里了,让这帮马屁精还以为老子跟彭伟国有关系。
这是好事,反正自己没乱扯虎皮,都是那帮马屁精自以为是。陶昊眼珠子一转,就想拿这误会弄点名堂,替自己班上搞点好处,比如贫困学生的学费减免名额?
“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大家都认为自己和彭伟国有关系,都想拍人家马屁,现任的学生处长又跟东明是同乡,两个人去学生处磨一磨,还搞不来几个指标?
“桃子,真没用的!”
“什么意思?你收到风了?”
要说这赵东明吧,还真不是凡人,不但是个热心肠而且读书也刻苦。上个学期过了英语二级、这个学期过四级,自考还考过了八门,而且门门都是优秀。按这速度,等他毕业时,肯定能拿经济学本科文凭和学士学位。
义字当头的陶昊两次替同学扛事顶雷,虽说有连累的原因,但能做到的有几人?自认做不到的赵东明也不把他当普通同学,而是可以信任的兄弟。既然是可以信任的兄弟,与张处长关系很不错的赵东明,不好明着说什么,也会委婉地提示提示,免得这小子白去碰壁。
“桃子,我们班几个谁拿了那指标,许铭他们班上又有谁?”
“我们班就你一个,他们班许铭、老甘、小叶”。
话一说完,送礼老手陶昊立即觉得不对了。按理说,能掏得起几千块钱委培自费的学生,家庭条件再差也差不到哪,倒是很多统招生家里比较困难,比如自己兄弟王韧。
妈呀,减免统招生的学费才多少钱?那些委培自费生的学费才叫贵!
“你是说?”
少年老成的赵东明自知失言,拿起刚放下的啤酒瓶示意,却被陶昊给挡开了。
操,还真没想到,难怪孙国春曾经讲吃苦受累的是他,有好处的事跟他没根毛的关系。难怪,难怪彭伟国抽得起大中华,合着人家不靠屋里支援,单靠他那个位子就能抽得起大中华!
这破嘴呐,机警的赵东明连忙左右看了下,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才小声道:“嘘”。
“对对”,灵醒的陶昊连忙闭嘴与好友碰瓶子,但也好奇道:“哎,东明,你家到底是干嘛的?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懂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赵东明沉默了,良久才小声道:“桃子,我爸在坐牢。”
啊?
陶昊震惊地看着好友,他原以为好友沉稳是少年老成,却没想到是因为家庭变故。
良久,陶昊一口气喝干了瓶里的残酒,重新开了瓶递过去,安慰道:“东明,讲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现在就是这样的世道。我老爹是生意人,他以前跟他战友开过玩笑,说现在的官全部枪毙肯定会有冤枉的,但隔个枪毙也肯定有漏网的。”
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了,而且没让好友瞧不起,少年老成的赵东明觉得舒服了很多,强笑道:“妈的,你这是安慰人吗?”
“这还不叫安慰?我跟你说,我高考完后,我爸店里的账都归我管,知道我送出去多少礼、多开过多少发票吗?我算是看明白了,人生在世只有两件事能做,一是当官二是做生意!”
“所以你准备混完这三年,回去帮你爸做生意?”
没错,陶昊就是这打算,当官是来钱快,但那钱用得太亏心,还不如直接做生意,可惜陶老板不同意。以他对陶老板的了解,要是他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去做生意,肯定一分钱都不会给他。
没有起手本,还做个屁的生意啊?陶昊可没有那个白手起家的想法,也自认吃不了那苦头。
“你呢?”
“我想去读研。”
有志气!
交个这样有志气的兄弟,让陶昊觉得面子有光,大包大揽道:“东明,没什么说的,以后考上了,缺钱就告诉我。读书是大事,多的不敢说,两三万块钱随时都有!”
这牛皮吹得够大,现在的工资都不过三四百块钱,这小子就敢吹两三万,赵东明想笑又觉得心里很暖。五六年了,连亲戚都躲着自己家,生怕问他们借钱,这小子却张嘴便是两三万。
见好友脸上很古怪,吹惯了牛皮的陶昊不乐意了,显摆道:“东明,你别不信,我在县城里有一套新房子,拿去银行抵押随随便便就能搞两三万。”
这小子可真义气,这几年看尽人情冷暖的赵东明也有种想拜把子的冲动。
那就拜,两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年轻人,也没学电视里的繁文缛节,一口气干掉一瓶啤酒就成了异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