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旁边是他的资料:钱正光,男,二十四岁,轻度智障,身高一米六八,体重一百三十斤,右手六指,左腿小腿处有红色胎迹,失踪时身穿蓝布衣服,黑色运动鞋。于十月四日在菜市场附近走失,如有提供线索者必有重谢。
田小橙看着那男人还带着稚气的脸庞,还有他的六指。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思绪又飘到苏艳丽的身上。
方星龙看田小橙发呆,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更是不好意思打断她,只得傻傻地站在旁边陪着,随手扯块纸巾擦了擦衣服上的脏迹,发现脏迹非常牢固,用纸巾完全擦不掉,只得默默地把纸巾扔到垃圾筒里,随手拿起墙角的笤帚,把苏艳丽扔在地上的纸扫一扫,倒进垃圾筒里。
田小橙终于下定了决心,冲着方星龙笑笑,说:“这个钱正光的资料,能帮我打一份出来吗?”
方星龙很痛快地连接打印机,打了一张出来,对她说:“还有一部分资料,一会儿我传到你qq上。”
她把那张a4纸对折再对折,放进自己包里,冲着方星龙作个再见的手势,走了出去。
几个警员目送着她走出走廊,呼啦一下涌进方星龙的办公室。
“队长,你脑子进水了啊,人家走你也不说送一送?”
“就是,反正今天没什么案子,你就不会开车送人家回去吗?”
“真是可惜了那辆好车,每天载着几个大男人跑来跑去。”
“谁说的,上次队长还用它送苏艳丽来着......话说回来,队长,就连苏艳丽你都送到大门外面,对你的心上人怎么就一点撩妹技巧都没有呢?”
“是啊队长,要不我给你下载个撩妹指南吧,你只要照着做就好,那效果杠杠的!”
方星龙眼睛一瞪,挥手做轰小鸡状:“少废话都赶紧滚!谁想做二百个俯卧撑的就留下来!”
几个警员随手把他放在桌上的烟顺走,一人一根,嘻嘻哈哈地散了,方星龙盯着屏幕上的钱正光良久,叹了口气,关了电脑。
田小橙浑浑噩噩地等公交,上车,刷卡,找个角落站好,到站,下车,回到杂志社。
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包包掏出里面的那张寻人启事,端详着钱正光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脸上有着同年龄不相称的稚气,细长的眼睛带着笑意,看起来傻傻的。
田小橙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目光停留在钱正光的手指上,脑子里却在想着苏艳丽满是眼泪的脸,过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替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不管是作为一个记者,还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她都必须帮这对母子一把,现在,就看她的能力如何了。
田小橙握住包里的印章,努力地回想梦境中的情景。
尽管苏艳丽没有任何证据,田小橙还是选择相信她,因为,近半年以来,她自己也许多次地在梦里梦到苏艳丽所说的情景!
梦境一
田小橙身处于一间长方形的漆黑屋子里,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两个碗口大小的通风孔,室内空气污浊,地上扔着两个破了边的粗瓷碗。
一个年轻男人浑身散发着臭味,努力地踮起脚跟,把脸凑到通风孔上去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田小橙向后退了几步,然而男人似乎并不能看到她,只是自顾自地爬在通风口上。
当啷一声,铁门被打开了,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外面已经是黑夜了。
男人触电似的跳了起来,缩到角落里。
另一个中年男人拖着脚步慢腾腾地走进来,手里死死地抓着一个馒头,一屁股坐到地上的破棉絮堆里。
铁门重新被关上,咔嚓一声上了锁,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通风孔里传来:“妈了个的,干活不行,吃饭倒挺厉害,噎死你个死哑巴!还有傻子,你再敢逃,老娘真的打死你!”
哑巴似乎也看不到田小橙,他冲着年轻男人招招手,把手里的馒头示意给他看。
年轻的男人冲过来,一把抢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太急,时不时地噎一下,哑巴随手拿起旁边盛着水的破碗递给他。
这个时候,田小橙才看到年轻男人的脸。
淡淡的眉毛,眼睛细长,大嘴,脸上有多处青紫和伤痕,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上也遍布伤痕,有的伤口已经化脓了,散发出恶臭的气味。
他的背上有一大片烫伤的溃烂痕迹,流着黄色的脓水,和衣服粘在一起。
梦境二
夕阳西下,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洒落在山坡上。
这是一个砖窑,几个工人肩头搭着衣服,用草帽扇着风,说说笑笑地回家了。
砖窑前,只有哑巴和钱正光还光着脊梁,挥汗如雨地工作着,钱正光直起身子,用手背擦了擦头上的汗,羡慕地看了看离开的工人们。
这个动作招来旁边的老板娘一顿痛骂:“快干活!干不完打死你!”她随手操起旁边的铁锹,拍在钱正光的背上,钱正光一声惨叫,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哑巴放下手里的砖去扶他,却被老板娘在腿弯里踹了一脚:“去干活!”
哑巴沉默地扶起钱正光,两人又默默地继续干活。
田小橙站在旁边,狠狠地瞪了老板娘一眼,老板娘却是看不见她,把铁锹一扔,走回去吃晚饭了。
田小橙走到钱正光面前问他:“喂,你是哪里人,你爸妈呢?”
钱正光既听不到她说话,更看不到她的人,只是哭哭啼啼地干着活儿,汗水和泪水一起落在干燥的土地上。
田小橙试着去拍他,伸出去的手却穿过钱正光的身体,就像穿过光影一样。
她注意到,钱正光的右手小指旁边,还长着一根多出来的枝指。
“田小橙,帮我倒杯咖啡好吗?”
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了田小橙的回忆,她答应一声,站起来去外间倒了杯咖啡,送到对面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