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忽然连下了好久的雨,像是梅雨季提前来到了。
部队医院还是老房子,楼层不高,雨声打在院里芭蕉树上,倒是很应一句诗——独坐窗前听风雨,雨打芭蕉声声泣。
欣语此时倒没坐听,她正在睡梦中,雨声扰人,但她肚子里的那个好像很嗜睡,她睡得还算沉。
梦里尽是小时候的事,这让她眼珠攒动,心神不宁。
欣语当时会把妹妹推给沈家的人,一方面不希望药方在一起,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曾目睹父亲死时那一幕,她对萧炎有所怀疑。
起初那几年,萧炎对她恰如一个长辈,除了改姓一事,欣语稍微起疑,更多是往萧炎愧对父亲那方面想。
她戒备着萧炎,两年后慢慢也接受了这个如父如友的长辈。萧炎如她说的那样,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甚至更好。她疑惑的是她仍旧没能见过她那个弟弟,也不住在萧家。
在她敞开心怀后,有时候便会流露出真实感情,从她第一回笑起来,萧炎的反应就让她觉得不太对。欣语警觉到后,就不敢再轻易露出笑容。
她七岁半的时候养过一只兔子,萧炎送给她的,她表面上没表露什么,私心里很喜欢。
那时看护她的还不是后来的大妈,而是很年轻的姐姐们。有天下午她做完功课就想和小兔子玩,让一个姐姐帮她去抱来。
丫头去抱时自然要给兔子做下清洁,以免弄脏大小姐,结果因为兔子太活跃,不小心弄伤了兔腿。
欣语久等不来,就想自己去看看,还没出休息室丫头就抱了兔子来。丫头担心欣语责怪,正跟她解释,萧炎恰好提前结束工作,来看她。
“连兔子都照顾不好,我还能指望你们照顾好欣欣吗?你明天不用来了。”萧炎当即就辞退了那个丫头。
“求求您,我没有这份工,就没法再念书。”丫头立刻就跪地求饶,眼眶已经红了。
欣语本为了小兔子有些蹙眉,此时看到此情此景,更是心情复杂,就要抬头求萧炎留下她。
萧炎伸手替她抚平眉间浅纹,“欣欣不开心,萧爸见了心疼。”
欣语一刹知道了萧炎辞退那个姐姐的原因,和兔子无关,而是她的表情刺痛了萧炎。她没再说出求情的话,感觉只会替小姐姐招来更大的祸患。
那之后那个丫头泪流满面哭哭啼啼地被赶出了隐园,欣语闻声心碎,只是收敛了心绪。
她明白了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天晚上,欣语睡不着,起来去了宠物室。她在笼子前站了半晚,犹豫足够久之后,她用从厨房拿来的刀,杀了那只兔子。
萧炎第二天一早听说这事后,很吃惊,还想要追查此事,餐桌上的欣语就自首了。
“我不喜欢脆弱的东西。”
“是萧爸不对,送的东西欣欣不喜欢。”
这个事就算这么揭过去了,谁都没再提起。
欣语却在心里下了很大决心,虽然她对萧炎敞开了心扉,却同时又关闭了一些窗户。她总觉得萧炎很多行为都是因为她流露感情,萧炎对她有些过度在意,她尽量不太真实表达感情为好。
她原就是个冷淡的人,恢复如初不是太难,隐匿自己的真心,对她来说也更安全。
又两年后,萧炎还是常抱着她,带她去公司时也是如此。欣语不知道其他孩子的情况,从没觉得奇怪过。
她十岁那年,在练功房偶遇萧寺,其实是她的小心思,她一直在意这个事。平日里她也曾提及过,萧炎都是避而不答。
这五年来,萧炎一直都宿在她这里,哪怕很晚回来,也会来她房里补上晚安吻。除了出差在外赶不回来时,萧炎从不曾让她一个人独住。
这样想来,她那个弟弟岂非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她早就问过义母的事,萧炎干脆说萧母已经去世,欣语完全没怀疑过这个事。
又一年后,发生了萧寺暗杀她的事,欣语当时放弃自保是真心想给他机会。她知道萧寺为什么恨她,她愿意把他的父亲还给他。
萧炎没给她这个机会,那晚的一吻让欣语一宿没睡。
以前萧炎有空时,也会抱着她在书房看书,偶尔会亲亲她,不管是脸上还是唇上都有。可是伸舌头从没有过,那晚是第一次。
她敏感地意识到,萧炎对她的确不是父亲对女儿,义父对义女,叔叔对侄女。再回忆起过往的事,父亲死后那一幕刺眼的画面,欣语有几分猜到了萧炎的心思。
她不确信的是,萧炎是把她当作了母亲的替身,还是只是偶尔会不小心搞错,一时意乱情迷。
或许是有了开端,这年萧炎还蛮常跟她练习这个接吻的事,欣语不太明白,大多是晕乎乎由着他亲。
几个月后,萧寺又来找了她,欣语发现他躲在换衣间不肯离开后,还特意给他准备了点心。
这之后的事和萧寺说的差不多,只是两人对同样的时光印象却不一样。欣语很感谢萧寺为她带来的“外面的世界”,她松懈时透露给了萧寺,她喜欢吃甜食还有臭豆腐这两样东西。
两个人只相差一岁,论起来都是孩童年纪,十二岁上下。大多数时候欣语都自持不露心迹,萧寺讨好地给她带东西来时,总希望哪天能让她笑逐颜开,一直没能成功。
萧寺跟她说了很多,学校的事,同学和老师。欣语旁敲侧击问了他萧家有没有一个姓傅的人,她小时候只知道叫他傅叔叔,还不晓得那人名字。
两人聊了许多无聊不无聊的事,唯一从不谈论的,就是萧寺的亲生父亲萧炎。
欣语甚至问过一回,萧母早亡的事,萧寺那时也以为自己母亲离世了,并没有能说出跟他爸所说不一样的内情。
好的回忆过了,噩梦的部分自然也会来袭。她怀着沈卓的孩子,梦到和萧炎的过往,是有些奇怪,不过梦里事,也不由她。
欣语陷入在梦魇里,手里抓着身下病床的床单,柳眉微微蹙起。
疼痛的感觉像是穿越了时光,她在梦里又体验了一次,汗水渗出,打湿了额前短发,顺着耳侧往脸颊下滑。
“萧爸,饶了我吧……”欣语轻声喃喃。
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还用手帮她擦了汗,抚着她的脸想轻柔唤醒她。
“别怕,只是梦,醒过来就好。”
欣语在男声的低声抚慰里,缓缓睁开眼,看清眼前坐在床沿俯身和她对视的人时,她有些恍惚,以为这是另一个梦。
“好些了吗?”沈卓捏了捏她的小耳朵。
欣语一瞬间睁大了眼,“谁让你进来的?”
“除了我,还有诗雨。”沈卓从床边挪开,坐到床边凳子上,仍旧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
若不是诗雨在侧,他刚才不会这么隐忍,连更亲密的接触都不敢做。
欣语坐起身,抚着额头躺靠在床头,视线落在床边的妹妹脸上。
“小夫妻俩怎么想到来看我?”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沈卓一听这话就有气,还没发作,身边一只纤手拉住了他胳膊。
“姐姐,我跟卓哥哥已经商量好了,他会做我永远的哥哥,因为他会成为我的姐夫。”
沈卓纳闷地转头看着身边的人,这话他听了也是难受,刚才是生气,现在是愧疚。
“这件事永远不会成真,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了。诗雨,姐姐这辈子,都不会跟你争东西,更不会抢你的男人。”
欣语说时看都没看沈卓一眼,她说的坚决,神情刚毅,眼神决然。
“姐姐…你就当为我考虑,我希望卓哥哥能开心,他想要跟你在一起,你如果真心为我好,就该放下这种想法。卓哥哥喜欢你,你跟他在一起不是抢我的幸福,这是你应得的,姐姐。”
欣语口里就一个滚字想送给沈卓,暂时憋在了喉头,“你该说的说了,没什么事该回哪回哪,我不想见你们。”
“我知道我该去哪,姐姐你不要再激怒卓哥哥了。”
“你不知道,我才告诉你。”欣语转头看着沈卓,再次说出诀别的话,“还有你也是一样,除非你成了我的妹夫,否则我不会再见你。”
她本以为,国外一别,就是永别。再见到沈卓,欣语根本不开心,只会让她的心动摇的人,不出现更好。
“殷欣语,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听懂,除了你我不会娶别的女人。更何况是在你怀着我的孩子时,你竟然让我娶别人?!”
沈卓没沉住气,质问了床上的人。
欣语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把妹妹交给你,你给我照顾好了吗?还敢跟我说东道西,我跟你扯得上关系吗?”
萧寺恰好跟带这两人来的曼枝聊完,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感觉脸上一痛,替沈卓疼的。
“老婆你别以为自己是孕妇,就可以随便发飙,要打人你叫我来,老公随你打。”
欣语抬头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里领。”
“嫂子错怪萧寺了,是我带了两位贵客来。”曼枝上前笑着打圆场。
欣语看到她,就知道这事萧炎脱不了关系,默默坐着不再说话。
萧寺从另一边坐上床,扫了眼沈卓的神情,含笑打了哈哈,“怎么说也算是近亲,老婆你这随便动手打人的习惯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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