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夜深。
紫云楼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庭若市,这样的热闹在静谧的街巷中十分突兀。
“苗掌柜,多谢你能帮我。”
矮胖的中年商人怀中,传出星垣的轻语。
苗掌柜干咳两声,“大仙客气了。其实我当初决意去钱庄也有赌一把的想法,既然您诚恳规劝,我左右也都是冒险,倒不如在你们这里搏一回。咱们之前的约定还望您万不要忘记......”
“嗯,我记得的,”星垣道:“你将我带进去,待我灵神归位后,自会助你实现愿望。”
“好好好。”苗掌柜满意地点点头,大跨步行到了紫云楼的门口。
“大爷,进来一起玩吧。”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飘然而出,灯笼的光将她的面容衬得红润,只是她的语气有些生硬,不似以往热情殷切的那些莺声燕语。
苗掌柜一皱眉,挥挥手,“瞧你沉声怪气板着个脸,哪里是招待客人的态度,新来的吗?”
旁边又一女子迎了上来,“大爷莫恼,她不会说话,让我来伺候您。”
她的语调,比刚才的那位更冷上几分,苗掌柜听来都有些头皮发麻。
他看看四周,无论门口的客人还是揽客的姑娘,大家好像也都只有一个表情,彼此的对话也全是平直的叙述。
似乎谁也没有发觉彼此间有什么异样,所有人都只做着自己顺理成章的动作。
“昆仑玉大仙,我总感觉今天的紫云楼很奇怪,所有的人都......”苗掌柜挠挠头,搜肠刮肚地想着形容词,“都不怎么活泼......”
星垣:“......”
“昆仑玉大仙?”苗掌柜再次向怀中宝玉低声唤道,却未得到任何答复。
“罢了,为了东家的珍宝,我豁出去了!”
苗掌柜把心一横,迈开脚步、大踏流星地闯进了紫云楼的迎客大厅。
厅堂大门突然“嘭”的一声紧紧关闭!
门口和屋里的人影即时消散......
苗掌柜当时就吓得瘫软在地,冷汗很快将他的里衣浸湿。
空荡的大厅中偶有丝丝缕缕的过堂风吹过,令这个矮胖的中年商人止不住地发抖。
“我......我不要财宝了,我要回家......”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颤抖的手探向怀中,想要拿出那块封存着上仙的昆仑宝玉。可惜,手越抖就越拿不到,越拿不到他就越害怕,越害怕手就更抖......
“大仙?昆仑玉大仙?”苗掌柜发颤的嗓音里夹杂着哭腔,“大仙你快说句话啊,这间大厅里突然一个人都没了,门......门也自己关上了!怎么办、怎么办?你能不能显个灵送我回家?!”
“哈哈哈,好一个偷腥的客人!”
死一般的沉寂忽然被一个尖细的声音搅扰,女子的笑言回荡在空空的紫云楼中,显得愈发诡异。
苗掌柜直感觉自己的后脊梁变成了一根冰柱,从骨头里透出的寒凉渗透了五脏六腑,似是要将抖如筛糠的身体从头到脚冻个结实!
“咱们今天不营业,您傍晚时没有看到贴出大门的告示么?”
一个粉白罗裙的女子摇着一把团扇,踩着一双红绣鞋,轻轻步下厅堂正中铺着绒毯的楼梯。
一阶、两阶、三阶......
“今晚啊,咱们的盛宴是为即将消逝的亡灵送行;今晚本该是它们最后的狂欢,却因为客人的冒失被彻底打乱了......”女子边说边行,来在了苗掌柜的跟前。
苗掌柜盯住女子的花容月貌,愣愣地看了一阵,本来恐惧不安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为了惩罚你,我的客人,”女子俯身,将唇贴在苗掌柜的耳边,软语轻声,“你要把你的今晚补偿给我......”
苗掌柜吞了吞口水,“莫说今晚,姑娘若有需要,我随时都可以。”
“呵呵呵......”女子举扇掩住半边面容,轻声笑道:“客人真会说笑,你知道我要你的今晚做什么吗?”
苗掌柜:“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把我的魂儿勾走就行......”
“那万一......”女子伸手,纤细的两指勾起苗掌柜的下巴,“我就是想勾走你的魂儿呢?”
苗掌柜忽觉自己血气上涌,环起双臂便将女子细软的腰身箍住!
“姑娘啊,我的小娘子,你如果真的喜欢,我这三魂七魄便都归你罢了!”
“好啊,契约成立。”
女子言罢,从袖中取出一纸借据:今有玉石商人苗怜生,贷春宵一晚于紫云楼,以魂作偿,契期永恒,立据为证,不得反悔。
苗掌柜刚待看清其上的内容,就被女子张手一抓,掐住脖子!
眼前明明是个纤细柔弱的小女子,可她的手劲儿竟足以禁锢这个胖商人徒劳的挣扎!
而她的声线,也不再是清甜细软的女声,而是一个男子阴沉的声音,“南斗星君,你要藏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我没有......”苗掌柜的脸憋到发紫,像极了一只圆滚滚的茄子,“大仙......”
他从被压迫的喉咙间勉强挤出最后两个字,随即断了气。
凌殇褪去自己幻化的女子之形,黑木遮面,一袭白衣立于厅中;团扇一挥,化作玉羽白芒,霎时将紫云楼以寒冰封住。
“你若不出招,我都险些淡忘了,”星垣的声音突然传来,“你除了会卖弄一些不入流的阵法之外,也就仅剩点制造人间冰风雪雨的惯用伎俩。”
“南斗星君!有本事的就现身与我一战!”
凌殇展开玉羽白芒扇,拉起全身的戒备。
“呵呵呵,”星垣笑得云淡风轻,“你不必过于紧张,据说人间都很讲究仪式,我且与你做个小游戏,权作久别重逢之礼,何如?”
“堂堂一等星官,不想此时竟如此畏缩,实在惹人笑话!”
“我当你同意了,你现在便来寻我吧,游戏开始。”
“你少自说自话!”凌殇甩出那张写有苗掌柜名字的契约,“这张纸上收的,可是那位带你进来的无辜商人的生魂!”
“凌殇!我劝你不要再作杀孽!”
“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凌殇威胁道:“别忘了,你的本体还在我们手上!只要我把这里所有死灵上残余的怨念,皆炼化成诅咒倾注其上,我想那位大人一定乐意得见,被生魂怨诅侵蚀成傀儡妖孽的南斗星君。”
“你不会这样做的。”星垣的语气十分平静,“因为我知道,你忌惮我的灵神。”
“想不到,一向沉稳谦恭的南斗星君,居然也会如此自傲?”
“我只是有自信。现在,我的七星能量全部汇聚于灵神,如若显身,随时都能将你打回原形。只是在惩戒你之前,我还是想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放下那道引魂符,弃恶从善。”
“你在做梦!”
凌殇手上催动邪术,一股冰蓝的火焰凭空燃起!
“斥火,烧了这道符!”
纸契应声燃尽。
突然,一只灰白色的花猫从苗掌柜的身体里窜出,直冲凌殇扑咬上来!
“南斗星君,你诈我!”
“兵不厌诈,我早说过这是个游戏。你的那张空契约根本无法招引苗怜生的魂魄,因为它本来就不是人类,而是一只拥有千年道行的猫妖。”
“猫妖也该拥有灵魂,看我现在就收了这只孽畜!”
凌殇甩出手中白芒扇,直向那只猫妖的腹上割去!
猫妖翻身避过袭击,一个凌空转体,四爪稳稳落回地面。它拱起脊背,炸开全身的毛,尾巴用力地左右摆动!
这只妖畜口中衔住一块莹润剔透的宝玉,朝对手威胁地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南斗星君的灵神正在此玉之中,从容言道:“众生皆有灵,众灵皆不同。难道你家那位大人在传你引魂之术时没有教过你,招引人魂与招引妖魂是有区别的么?”
“我管它人魂还是妖魂?!”凌殇手腕翻转,玉羽白芒扇犹如百十柄利剑刺来,“反正死了以后都一样!”
“可惜,此猫的求生意念很强,与曾经被你蛊惑过的那些凡人大有不同。”
猫妖口衔宝玉,左闪右避、身法灵动,白芒扇攻势虽猛,却也难奈它如何。
眼见自己占不得多少上风,凌殇当即收起妖扇,两手结下凶印,口中念动凶咒:“恶冥无生,幻界无边,孽灵无尽,万世无望!”
随着他的诅咒,紫云楼的大厅内忽然泛起层层黑瘴,黑瘴交汇相织,竟化作一张大网!
猫妖横冲直撞,终究陷入这道魔瘴罗网。它的身躯被牢牢缚住,挣扎不能,便只能紧咬口中的昆仑宝玉,在喉咙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妖畜不过就是个妖畜,”凌殇冷笑一声,重新展开手中扇,“纵然此处尽皆死气,但更不乏未灭之怨念;我以诅咒将其炼化,这只小小的猫妖又岂承受得来?你说对么,南斗星君......”
“呵呵,凌殇啊......”星垣笑道:“所以,你才应该对我有所忌惮。因为此间若有怨念未灭,不正说明这些即将消逝的亡灵尚存向生之意么,哪怕这些意念再微弱,也能成为我守护他们的力量!”
南斗星君话音既落,昆仑玉上开始泛出紫色的光芒。
饱受魔瘴侵蚀的猫妖,慢慢止住惨叫和挣扎——星垣用灵神的力量驱散了绑缚在它身上的怨念诅咒。
“我施在猫妖身上的本就不是什么深重的生魂怨诅,”凌殇轻哂道:“你现在仅是一个瑟缩在破石头里的灵神,为猫妖驱散了束缚它的怨念诅咒之后,南斗星君,你还能剩多少力量?”
“我的灵神力量确实不多了,”星垣坦然言道:“但所幸,猫妖在抵抗你的怨诅魔瘴时,帮我咬破了心宿二结在昆仑玉上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