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白莹润的昆仑玉被摆在曹府偏厅的堂屋几案上。
河鼓二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玉,心宿二则托腮看着对面那个矮胖的商人。
“原以为你真的视财如命,却不曾想,真饿急眼了,包子还是比宝玉更珍贵。”
矮胖的商人一手抓着一只素包——那是河鼓二从街上为置魂凡身中的南斗星君准备的,如今却被他吃得不亦乐乎。
“味道不错,”胖商人的口中塞满食物,仍不忘记点评,“素馅也能有此等鲜香,实属难得。不过,若是肉馅就更好了......”
心宿二一拍桌子!
胖商人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圆溜溜的眼睛怯怯地望着对面两位神仙。
“好你个肥头大耳的奸商,吃我的喝我的,连个‘谢’字儿都不提还敢在此挑三拣四?”
“谢谢神仙,谢谢红衣大仙。”商人憨笑道:“就是不知,能否再来壶热茶?”
“嘿!你得寸进尺了是吧?”红衣大仙差点儿没掀了桌子,幸好被坐在旁边的河鼓二按住了。
“心宿二,”玉石里再次传出星垣的声音,“凡人皆愚钝,你莫作过多计较,咱们还是尽快商量下今夜再探紫云楼的计划吧。”
河鼓二道:“你不是说,有办法寻回南斗星君的本体?”
心宿二冷静下来,点点头,“若星垣的本体仍在阵眼,咱们即可利用这块昆仑玉,连那劳什子的逆行两仪三爻阵一同给破了。”
商人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搭话道:“到底是神仙大人识货,我这昆仑玉若给别人卖都是五百两起价,您若要,便给三百两就成,我就当赔五十两的路费......”
“放肆!”不待心宿二发火,河鼓二倒先向着商人怒道:“跟神仙还敢做买卖,信不信我们吃了你?”
胖商人吓得立时收声,大气也再不敢出半口。
心宿二拍拍河鼓二的肩膀,“你小子行啊,学东西挺快。”
河鼓二老实地笑笑,随即又冲那商人板起脸,“告诉你,神仙大老爷们现在赏你的光,要征用这块玉......”
“还有你这个人。”心宿二补充道。
胖商人也不敢再多言,只管愣愣第地望着两位神仙大老爷......还有桌子上这块曾经属于自己的、后来突然又会说话了的昆仑玉。
星垣从玉里问道:“心宿二,外面那位玉石老板是个凡人,若带他去闯凶阵,实在太过危险。我曾见过紫云楼里的凡女们被那阵眼蛊惑,乃至灵神尽失,身形枯萎......”
商人一听,也赶忙言道:“对对对,昆仑玉说得有道理,我可不能出事儿,我还得替我们东家......”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心宿二敲敲桌子,又对星垣道:“正因为他是凡人,才比我们更安全。”
星垣:“此话怎讲?”
心宿二:“北天的那位和你的本体都在他们手里,咱们之前也去过两次紫云楼,邪祟们不可能没有戒备,说不定还正等着你去自投罗网呢。”
河鼓二附和道:“此前曾有天象异常为预警,又有刚才的魔瘴对灵,这些都说明了对方已然有所动作,万一那位北天贵星向南斗星君你发出的求救之讯也被他们所知......事态发展就更糟了。”
心宿二接言道:“所以我们需要这个不起眼的胖商人,让他带上这块晶莹剔透的昆仑宝玉,混在今晚那群出入烟花之地的客人里,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你的灵神也带进去;我在此玉上结的封印不强,待到时机成熟,你自可冲开我的封印,直接去阵眼寻回本体,然后再以苏生咒的力量召回化成死气的那些灵魂,届时逆行两仪三爻阵自会不攻而破!”
“没有那么简单。”星垣道:“若苏生咒能够召回那群死灵,我当时又怎会深陷在阵眼?”
河鼓二却道:“可是,南斗星君,你的苏生之力连时间轴都能修复,却怎会奈何不了那群死灵?”
星垣在玉里叹了口气,“我乃主生之星,并不能主死。当初山海交界处的时间断层,是因承受了生魂怨诅而被扭曲断裂,那些生魂都是在生机勃勃之时被注满怨念才形成了诅咒,这种诅咒虽然凶恶,但终能够寻到化解之法;可死灵不同,它们都是被生者自愿放弃的,因而在魂魄离体之时,即使身体凭依本能维持着生机,灵神也早已消亡了。”
河鼓二闻言,回望了一眼里间的卧榻,“就像是,这位曹乐泰公子一样么?”
“我看未必。”心宿二道:“如果曹乐泰的灵神已经消亡,星垣你又怎能在置魂之时窥探到他的记忆?我能够洞悉一切,我的预知之能告诉我,你就是化解人间死气的关键!”
星垣沉默了一阵,方又道:“苏生之力,的确无法召回消亡的灵神。若我有主死之能,尚可以摒退其消亡的状态,从某种角度讲,也算是将其复生。只可惜......”
“只可惜,主死之能乃是堕魔之法。”心宿二用漆黑的双眸望着眼前的昆仑玉,眼神意味不明。
“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么?”河鼓二不甘地问道。
星垣言道:“我此前用灵显图法查到石门城的生灵状态,石门城中那些灰色的光点都是处于濒死状态的灵魂;也就是说,这些灵魂并没有完全消失,也许是某些残存的执念勉强将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些时间,我想尝试以此为突破,从而更改逆行两仪三爻阵的阵眼。”
“那,把握有多大?”心宿二问道。
“我也不知。”星垣回答。
屋子里随即沉默下来。
少倾,心宿二突然开口:“站住,去哪儿?”
矮胖的玉石商人随即将脚步顿在门口,尴尬地笑道:“我......我这不是正打算替几位大仙去办事么,嘿嘿......”
“少拿这些哄骗我们,”心宿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等还没吩咐你该去做哪些事,你便擅自行动了,莫不是要给什么邪祟通风报信去?”
“上仙言重了,小人哪里敢!”玉石商人抓着手里的昆仑玉,便跪在地上磕头,“只是刚才听你们说些什么生啊、死的,又是妖魔、又是诅咒,小人实在是害怕啊......”
心宿二揉了揉发胀的脑门,“你若真是贪生怕死想要逃命,便把那块玉留下。”
“这......这真的不行!”商人壮起胆子,回绝得很干脆,“这块玉便如我的性命一般,除非能卖出五百两银子,不然就算你们吃了我,我也不能舍下这宝贝。”
河鼓二从旁笑笑,“这家伙还真是爱财如命,看来凡人的执念的确不容小觑啊。”
“执念是一把双刃剑,就看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下了。”心宿二抱起双臂,语气无奈。
玉石里再次响起星垣的声音,“敢问这位没见过面的商人朋友如何称呼?”
商人意识到玉石里这好听的声音在跟自己说话,忙不迭地回道:“我姓苗,人人都喊我苗掌柜,这位......玉石大仙?还望你念在我将你从极寒的昆仑山巅上请下来的辛苦辗转,便随我离开吧。我不贪心,我只想换五百两银子,只要有五百两银子就够了......”
星垣很疑惑,“你一直在强调五百两银子,这些银两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么?”
苗掌柜叹了口气,“我是想以此为本,去鸿铭钱庄套些现利出来。”
“你说什么,钱庄?”
星垣有此一问,心宿二与河鼓二也彼此对视一眼,凑上前来。
看着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苗掌柜欲言又止,“我......我没说什么,就是一些经营生意的事,说了也怕各位大仙听得糊涂,误了要事。”
心宿二从旁冷笑,“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你不就是怕说出其中的门道,倒让我们这些有本事的大仙捷足先登,分占你的利得吗?”
苗掌柜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河鼓二跟着趁热打铁,“你心里的小九九我们早都一清二楚。真想占这个便宜,我们还会在此跟你费这许多口舌么,现在一五一十地问你,其实是想救你!”
“我又没什么危险,何劳各位大仙营救?”苗掌柜小声咕哝着。
“真等有危险,你就跟他一样了。”心宿二指了指躺在屋里的曹乐泰。
苗掌柜朝里望了一眼,“那就是石门城首富家患了离魂症的儿子?”
“你说呢?”心宿二冲他扬起下巴。
苗掌柜眼睛骨碌了一圈,最终言道:“罢了,我便对你们说了吧。城西有一家鸿铭钱庄,做的本是存储放贷的生意。十两本金入股,按期便能滚出三成高利,而且这高利还能提前预支,以周转急用。我若有五百两银子,转手便可翻出几倍,你们说,这样的便宜,我能错失良机么?”
“可你着急要这些钱是作何用处呢?”星垣问道。
“上仙啊,我从头跟你们讲起吧。”苗掌柜开始了自己的叙述:“我是个行脚的游商,专替我们东家淘换各处珍宝。几年前才从昆仑山上采下一大块宝玉,后又听闻石门城有一幅仙画,观之便能临身仙境,坊间传的神乎其神,我这才带着玉石到此。多方打听才得知,那幅仙画便挂在紫云楼的鸨母、云妈妈的客厅里......”
“云妈妈的客厅?”星垣、心宿二与河鼓二异口同声。
苗掌柜停住话头,看了看他们。
心宿二摆摆手,“没事儿,你继续。”
苗掌柜便继续道:“我找到石门城最好的工匠,用所得的那块昆仑玉雕了一尊上好的南斗星君像,找上紫云楼,想要与云妈妈交换那副仙画。”
星垣问:“为何要雕刻南斗星君像?”
苗掌柜道:“因为石门城的百姓多信奉拥有主生之力的南斗星君,我这也算是入乡随俗,投其所好。可怎奈,云妈妈虽然喜爱这尊星君玉像,却不肯与我交换那画,只以五百两银子便将我打发了。我心有不甘,之后又找过她几次,许是那婆娘终于嫌烦了,便向我开出三千两银子的天价。”
“三千两银子?”三位星官不禁同时惊呼——尽管天界星官对人间的银钱没有太多概念,不过单从数目上判断,也知这对于凡人来讲,的确是高得有些离谱了。
“那后来呢?”星垣道。
苗掌柜捧起手里的昆仑玉,“后来,我本打算放弃,但就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石门城之时,我才发现当初雕刻星君像的时候,还剩下一小块料材,也就是您这一枚。只是这一小枚,如何能够换得余下的那两千两的差价呢,我便只有想到从鸿铭钱庄这里入本贷息。”
“原来你千方百计的卖玉,就是为了一幅画?”心宿二叹息着摇摇头,“我说你也太低估你手里的这块玉、和这玉中的上仙了吧......”
苗掌柜赶忙否认,“这从何说起啊,我、我也从不曾想过这玉中会有神仙啊,还望你们莫要见怪。”
“那你还打算五百两卖这玉么?”河鼓二问他。
苗掌柜低头不语。
星垣道:“苗掌柜,我们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愿你替我等涉险。去留在你,我们不做勉强。”
“星垣,你这......”
“心宿二,你让我把话说完。”星垣道:“苗掌柜,我只是想提醒你,即使离开此处,也莫因一时贪念,去追求什么底本高利、转手翻倍的借贷买卖。世间万物皆循此消彼长之道,需知一切所得均有代价,当你只顾填喂自己空洞的欲望时,或许你早已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