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冴站在木屋门口,目光呆滞地望着慕云春。她的手臂上缠着绷带,伤口已经止血,但心中的震撼却无法平息。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一个人的存在被完全剥离出了这个世界。
“她情况怎么样了?”楚俞珩抿了口黑陶杯里冒着热气的咖啡,问身旁的沈芳璃。暗金纹饰的衣袖滑落时露出他左手腕三寸长的疤痕,那疤痕竟如活物般随着脉搏微微起伏。
“非常不好……”沈芳璃攥紧了手中餐盒,漆木盒面已被她捏出细密裂痕,“她的同伴生死未卜,现在连记忆都在消散——就像被獍妖蚕食着存在本身。”
楚俞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出木屋。他的步伐沉稳,目光冷峻,月白长衫下摆绣着的青鳞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当阳光照在他侧脸时,沈芳璃注意到他右眼虹膜中游动着暗红色血丝,像被封印的活物正试图冲破桎梏。
脑海中浮现出第一任肉身魂器——凌汶轩在教班中授课的情景。三位修女都是他的学生,还一起在涧神庙内有过一段冒险经历,那篇匿名的笔记正是出自凌汶轩之手。
眼前之人的命运早已注定,没有相认的必要了。
楚俞珩手指轻轻抚过赦魂剑的剑身,回想起那人手中佩剑上的青光,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当剑锋出鞘三寸时,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此人乃葬剑山庄高层,甚至是江洺熠的旧识。
“莫非赦魂剑的能力跟永恒之环有关?”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急促如擂鼓,指节因攥紧剑柄而泛白,一抹狂喜的颤栗从脊骨窜上后颈——是了!赦魂剑的封印之力与永恒之环的时空涟漪本属同源,若能将二者共鸣……
“你很聪明,但只猜对了一半,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就回答另一半。”神秘人的声音如毒蛇缠绕耳际,木屋顶的青铜咒文在他足尖触地的刹那轰然炸裂,飞溅的碎光如同千万只嗜血的萤火虫。楚俞珩的剑锋骤然凝滞——那柄同样泛着青光的赦魂剑,正以「葬云式」独有的刁钻角度抵住他的命门。
“我也想问同样的话,”楚俞珩右眼血丝如活蛇般游动,剑刃在震荡中发出龙吟,“你为何会有和我师父一样的赦魂剑?”
神秘人灰瞳中闪过讥诮:“有没有一种可能——”剑锋突然暴涨三尺寒芒,将楚俞珩逼退至木柱前,“你师父是假的,你也是假的,你手中赦魂剑更是假的!”
“住口!”沈芳璃的导灵铳爆发出刺目强光,三枚刻满咒文的子弹呈品字形射向神秘人后心。与此同时,白素冴强忍着伤痛卷起一道剑风,裹挟着破碎的花瓣直扑对方面门。
神秘人左手腕钥环银光暴涨,子弹和剑气竟在半空中静止不动。“看好了!”他冷笑着翻转剑柄,赦魂剑青芒化作螺旋漩涡,“这才是赦魂剑真正的能力——”
楚俞珩从未见师父使出过如此惊艳的剑招。那道剑光仿佛同时从过去、现在、未来三个维度刺来,他弃剑跃起,左手捏出「葬月式」剑诀才能勉强抵挡。
神秘人灰瞳中首次浮现凝重,注意到楚俞珩右手掌心腾起暗红戾气,剑光与血雾交织成网,竟将他逼退半步。沈芳璃瞳孔骤缩——此招绝非葬剑山庄的功法。
“时空涟漪都未能异化你……原来如此!”他剑锋突然转向呆立的白素冴,“那就用这具鲜活的肉身来验证吧!”
“别碰她!”楚俞珩的呵斥与剑光同时抵达,却终究慢了半拍。白素冴的青铜剑穗刚触及青芒,整条胳膊便不动了,随着剑气逐渐蔓延至全身,她的身体各项功能完全停止,最后的眼神定格在对沈芳璃的担忧中。
“此二女的肉身和魂魄,将作为祭品助我开启正义之门!”神秘人狂笑着举起钥环,慕云春与白素冴的躯体碎成齑粉,像流沙一样涌入银环。随后纵身跃入木屋上的法阵。
沈芳璃不顾劝阻,赶在法阵失效前坠入漩涡。感觉自己被无数根冰棱刺穿,鼻腔灌满铁锈味,视网膜上残留着神秘人扭曲的面具,那些光点像啃噬时空的蛀虫一样,钻进她的耳道,在颅骨内振翅嗡鸣。慕云春教她御剑时的话语在耳畔边响起——风是活的,会记住每片叶子的形状。
此处的风是凝固的琥珀,裹着尸骸的腐臭。
她蜷缩在失重的虚无里,指尖触到某种滑腻的纹理。是树皮,却像浸泡了三个雨季的腐肉般肿胀。菌丝从指甲缝里钻出来,缠绕着腕骨向上攀爬。她猛地抽回手,发现掌心开出一朵赎魂兰,翡翠叶片割破皮肤,烈焰花瓣舔舐着血珠。那张古籍残页在记忆里哗啦作响,一个男人的声音隔着时空传来:“赎魂兰开,亡者归来……”
地面终于有了实体。腐殖质的触感从膝盖渗入骨髓,她踉跄着跪倒,呕出几口腥甜的液体。抬起头时,眼前的归魂之森正以诡异的方式重组。树洞不再是圆拱形,它们扭曲成撕裂的伤口,边缘翻卷着焦黑的树皮,渗出暗绿色汁液。原先的土路裂成两股藤蔓,左侧的叶片滴着晨露,右侧的枯枝挂着霜花。
沈芳璃扶着树干起身,掌心按到凸起的树瘤。那东西突然抽搐,树皮裂开一道缝隙——是半张人脸,眼眶里塞满菌丝,嘴唇保持着尖叫的形状。她触电般缩回手,发现整片树林的树干都长满这样的肉瘤,有些已经和树皮融为一体,另一些还在缓慢蠕动。
千年来,已有无数葬剑山庄弟子,成为了森林的养料。
穿过第一个树洞时,她刻意绕开右侧岔路。可脚尖刚触到左侧的晨露,耳畔就响起神秘人的警告:“受限于惯性思维……”晨露突然倒流回叶片,藤蔓在她脚下重新编织路径。她终于明白,归魂之森的岔路不是选择,是永恒的宿命。
第二个树洞后,血腥味比视觉更先抵达。凝固的剑光悬在半空,钟碧陌的金发保持着飘散的姿态,十字架碎片定格在她咽喉处。吴茹忆的灰发染着冰霜,右臂被獍妖咬穿的伤口不再流血——因为血液凝结成红珊瑚,从断肢处蔓生出细小的根须。最恐怖的是她们的腰部以下,皮肤与树干融为一体,脊椎骨延伸成嶙峋的枝杈,脚趾化作盘根错节的菌丝网络。
白昼的光线像一把解剖刀,将昨夜惨剧的每个细节剖开展示。沈芳璃的胃袋绞成一团,庆幸獍妖只在夜晚出没,心想如果能让时间倒流,回到三位修女进入归魂之森前,悲剧就不会发生。
她转身冲向右侧岔路,枯枝划破裙裾,菌丝缠绕脚踝,每一步都像踏进粘稠的时光沼泽,她感觉自己在溶解,又在新生的痛楚中重组。
沈芳璃的脚尖在第七次触到腐叶时,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循环——而是绞刑架上的绳结正逐圈勒紧。每一次穿过树洞,吴茹忆的灰发便多凝一层冰霜,钟碧陌的十字架碎片更深一寸嵌入咽喉。菌丝从她们的瞳孔中喷涌,将尸体缝合成归魂之森的壁画。
为什么时间没有倒流?为什么她改变不了过去?
神秘人的笑声响彻整片森林:“你以为能逃脱时间牢笼?”
她凝聚灵力施展闪空步,却在第九个树洞前踉跄跪倒。指甲抠进树瘤中的人脸,菌丝顺着指缝钻入血管,视野骤然染上黑红。
脚下尸体成堆,双手染满鲜血。
她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掌心所过之处,天鲲教徒的哀嚎凝成实体:有人捂着喷血的脖颈倒退,有人被贯穿肚子后仍在爬行,有人狂奔试图逃离。
不……这不是我……快住手!我不想杀人……
她如同黑发肉身中的傀儡,只能任凭自己摆布,在踩碎教使头颅时,听见某人在记忆深处轻笑:“我的爱人,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
发梢最后一缕银白被黑雾吞没的刹那,楚俞珩背起满身血污的沈芳璃往郫山方向走去……
藤曼上的尖刺扎入手心,剧痛反而让她清醒。归魂之森的风开始流动,收缩的瞳孔感应到青铜罗盘上炸裂的铜铃,血色篆文化作的鬼面,正对着水盆中的自己狞笑。
七香阁的铜铃碎屑还在空中悬浮,瑰熏儿盯着溯时仪映出的画面,心绪焦躁道:“她们等不了!”她猛然转身,七重香雾在足下凝成冰莲,檐角残存的铜铃碎片应声震颤,“溯时仪显示的时空涡流正在坍缩,再拖下去连魂魄都要被碾碎!”
江刃飞抱臂倚在雕花柱旁,千羽剑穗无风自动,映得眉峰如刃:“葬剑山庄的烂摊子自然该由他们自己收拾。但既然有人把手伸到浪天冒险团头上——”他屈指弹了弹剑鞘,寒芒割裂空气,“我不介意把那只爪子剁下来下酒。”
“莽夫!”王昭林冷着脸从阴影中走出,“归魂之森的时空法则连天堑号都解析不透,你拿什么剁?”他刻意加重尾音,目光扫过江刃飞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当务之急是解析禁地核心,而不是举着剑往陷阱里跳。”
“够了!”
岑沁的桃木双剑突然插入两人之间,剑柄悬挂的治水图腾铜铃叮咚作响。她广袖翻飞时带起的梅香压住了七香阁残存的硝烟味,眸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二人:“江少侠的剑再利,也斩不断时空乱流;王公子的机关再巧,也算不尽人心诡谲。”
她指尖抚过剑穗上暗刻的云纹,忽然想起江茗海师叔在她年幼时的教诲——治水之要,在疏不在堵。
“我去求教师尊。”她转身走向琉璃回廊,暮色将桃木剑的影子拉得很长,檐角最后一片铜铃碎片应声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