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怨气会这么大。”
张恨水仰望着天空之上的红衣女僵,尸气映衬,似乎连大月都被染红几分。
如果给李牛氏披上红衣的是牛奇林的话,那么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至于杀死李牛氏的凶手自然毋庸置疑。
被自己的亲儿子杀死,最后又成红衣。
两种极恶极怨的成尸成鬼因素撞到了一起,又有童男孩童做饵食。
“飞僵么,还真看得起我啊。”
张恨水目光闪了闪,飞僵的成型至少还得需要更多的血食。
只是因为之前它要在井底利用汇阴场所,供自己完善体魄,不能随意离开。
正好井水被它的尸毒污染,也就能借此控制蛊惑童男投井自杀。
等待它吸食完孩童的一身血气精气,再让那两个小鬼附身村民打捞尸体。
放到那个稻草人身边,略施障眼法,让人们把注意点全部放到牛大山的家里。
而不是水井。
这样它的藏身之处会更安全,同时水里扩散的尸毒也会与日俱增,村民不停饮水,直到完全尸毒攻心,完全成为它的奴仆。
“未成气候的飞僵需要吸食十四人的鲜血,之后便会开眼视物,成为大尸妖!你们快走,这里有我顶着!”
“老大!”
“没听见我说的话是吧?!你们留下除了成为它的养分,还能有什么作用!去找救兵,赶紧都给我滚!”
张恨水身上的青芒燃烧近半丈高,周围符箓大印盘旋。
“带人离开!”余下的帮众咬咬牙,在张恨水的护佑下渐渐隐没山林。
“生而无用为何生,无用而生为何用,此用为天下苍生!
我辈修士,焉能退也!!!”
红衣飞僵似乎察觉到了张恨水的意图,它虽然不能视物,但却能感受到周围的阳气团正在减少,向远方飘去。
“想走,做梦!!”
张恨水道法告竭,双手握拳猛的轰响心脏,带着全身血气精华的液滴被逼出。
心头血闪着熠熠光泽。
强大的阳气吸引到了红衣飞僵,狰狞呼啸着朝着张恨水杀来。
张恨水打散心血,气势骤然一颓,却又似回光返照一般气血大盛。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只见张恨水周身书生文气涌动,刮起他的衣袍。
话音落下,文气离身如墨,交织成一篇诗词。
文气和诗词产生奇异共鸣,天地周围的天地元气被瞬间抽空。
已经成型的诗词被狂风吹散,黑雾渐渐凝实,形成一道人型轮廓。
人型黑雾面容不轻,手持一把匕首,散发着森森的寒意。
隐隐与那红衣飞僵成分庭抗礼之势。
“杀!!”
“吼!!”
骨翼掀起阴风,足足有两寸长獠牙死死的咬住黑衣刺客的小臂。
在地上的张恨水心有所感,闷哼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他强撑着一口气,致使黑雾里的刺客一刀顺势捅在了红衣僵尸的心口。
捣碎的不过是它那已成枯石的心脏。
若是与人对敌,即便是和那红衣飞僵同阶,张恨水也是必赢无疑。
以损失小臂为代价,一刀捅入对方心口。
可惜与他对敌的是僵尸,心脏,手脚哪怕是脑袋被打断,也能不死。
外骨骼包裹的利爪狠狠地插入黑雾刺客的心脏,沛然巨力一撑,竟然直接将黑雾撕碎。
在树干上猛然跳跃,眼睛闪烁着猩红贪婪的目光。
张恨水整个人如遭雷击,不可抑制的朝着一座小山包飞去。
轰的一声,身上带的护身符全部碎裂,免了张恨水被砸成肉糜的下场。
意识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张恨水只能看到朝着自己跳跃而来的飞僵。
“我自幼时便独自一人,独赏人间风霜。而今入帮已有八年。期间多有人讥我,讽我,笑我,辱我。
谈笑杀人间不忘苦读圣贤之书,我之所愿,不过善者有善报,恶者有恶果。
若上天怜悯,我何不想白衣胜雪,温润如玉。
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为了正义去死,果然应了白十三那句话,当正义的朋友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虽死无悔……”
桔梗漫山遍野,擎天的榕树下,少年用书本遮住眼睛。
蝴蝶在他身边飞舞。
面容清秀的妇人温婉贤淑,俯下身子轻声唤着熟睡的少年。
书本滑落,茫然睁眼。
少年与那妇人一同望去,有个高大的男子撑着胳膊,对他们二人笑的灿烂。
恨意随风散,我心善如水。
***
山下的人朝山上望,雨滴摔在地上,零零碎碎。
木香涌出,干裂的树木沙沙作响。
“吕先生请跟我来。”
引路的仆人恭恭敬敬,手里的纸伞微微倾斜。
年过五旬的吕俊儒背着架子,上面是清一色的线装蓝皮书。
架杆延伸,正好能在他头上撑一封釉黄布,可做挡雨。
“咳咳……”
道路崎岖,每走几阶,吕俊儒这个老秀才便顿几步,稍作歇息。
山间灵气充沛,如此负荷可让身体无忧,但徒增的劳累难以减免。
“您老这是何苦,来之前让我通报一下就好了,何至于如此。”
那中年仆人谈吐有佳,才情在民间至少得是管家级别。
在这里却只能当一个小小的仆人。
“庆之毕竟身份不同了,是我贸然前来拜访,哪里能让他这脉主亲自迎接。”
吕俊儒苦笑,本是同辈人,地位却已经天差地别。
仆人不在说话,领着他一路向前。
石阶蜿蜒曲折,云里雾里似有仙禽,林间珍兽阵阵低哞,惊起阵阵飞雁。
通到山上,岩石长满绿苔。
顶部设施颇为简单,没有奢华的楼阁琼玉,只有一座五角凉亭坐落在中央。
周围种满了桃树,如今也正是桃花烂漫的时节。
桃瓣缤纷如雨,落在演武场的兵器架上。
纯银的枪尖穿透落花,齐人腰高的女童穿着素衣,一蹦一跳的始终够不到卡枪的榫卯。
“千唯别玩了。”
侧塌在木席上的白衫男子似有所感,把一头散乱的长发束缚,正襟起身。
山下的人与山顶的人相望,眸里似有星辰。
“庆之,你又年轻了。”
吕俊儒佝偻着腰板,浑浊的眼睛望向不远处的陈庆之,一刹那的风华。
如山如岳。
“吕哥儿,想我了?”
陈庆之不着调的笑笑,领着快年过花甲的吕俊儒进了凉亭。
老规矩从地窖里捞上几坛美酒,从落满灰尘的书架,拿下几本崭新如初的典籍放到了桌案上。
“唉,使不得使不得,我坐次位就好。”
吕俊儒找个蒲团坐在桌案末端,气喘吁吁。
无意间看到角落里站着个小女娃,莫约八九岁的样子。
模样生的俏丽好看,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朝这边打量。
陈庆之神色一滞,顺势对着陈千唯招招手喊道:“千唯过来认人。”
小千唯颠颠的跑了过来,聪颖的她听到了二人的谈话,晓得了吕俊儒的姓氏。
奶声奶气道:“吕爷爷好。”
“什么吕爷爷?叫叔叔。”陈庆之狠狠地瞥了小千唯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一溜烟绕到吕俊儒身后喏喏道:“吕爷爷救命。”
陈庆之:“……”
吕俊儒呵呵一笑,突然感慨道:“你女儿可够机灵的。不过你这成家也太过晚了些。”
“晚吗?我记得前不久我还去湘江赏灯划船,回来就带了这么个小东西。”
“小千唯怎么也得八九岁了,你却说前不久,时间在你这里就这么不值钱啊。快五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朝气。”
“是十一岁。”陈千唯挺了挺身子,也没高出多少。
“十一岁这么矮?”陈庆之不由得笑道。
“谁让我是你女儿。”陈千唯不甘示弱。
吕俊儒面色变换,这父女俩说话怎么都这么咬牙切齿,句句刺进对方心窝。
“囤这么多书啊。”吕俊儒指了指地窖旁的书架。
“我自然是懒得翻看,还不是你和大哥喜欢看些酸绉绉的东西,比我给千唯酿的梅子酒都酸。
可这有什么办法,每次找你俩出来喝酒,你俩都没空。只好约约诗词歌赋,我在一旁喝酒看着你俩就好。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不来,书架上就落满了灰,我也不在,又不想让下人过来打扫,没轻没重的怕毁了你和大哥的爱书。
没办法,你们不看,我回来了就没事翻翻。如今便成了这幅书架堆灰,书本崭新的样子。”
吕俊儒脊梁又弯了些,曾经多少个春秋他都想追上那个男人的步伐。
男人登临顶点时,吕俊儒仍是个落第的落魄书生。
一晃多年过去,男人给读书人开辟的道路辉煌。自己仍碌碌无为,成了黄土没脖子的老人。
时间在修行者的眼里不过是弹指一瞬,在普通人眼里却不知过了几个春秋。
“我最后在考一次,失败了的话,就不读书了。太老了,没精力,读不动喽。”
吕俊儒长叹一声,吐出了他半辈子的傲气。
“吕哥儿,我送你样东西。”陈庆之突然开口。
暗聚天地灵气的手掌缓缓的打在了吕俊儒胸膛,沛然的生命力乍现。
华发渐退,青丝隐现。
吕俊儒干枯的身体如同吸水的海绵,逐渐饱满有了血色。
而陈庆之精亮的眸子,似乎多了些阴霾,多年未曾长过的胡茬,又冒了出来。
“庆之!你快停下,何必为我损耗修为寿命!”
陈庆之没有避讳陈千唯,对此一幕她怎么理解陈庆之不会去指正。
光华散尽,陈庆之额头冒出薄汗。
“不过几年寿命而已,无大碍。至于修为,打打坐就回来了。”
吕俊儒捏了捏拳头,终于还是放下。
“千唯现在正是读书的时候,我和大哥年轻时留的笔记也许能用的到,”吕俊儒想了想,怕陈庆之不放在心上,又补充道:“以大哥的境界,年少时留下的东西总归要宝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