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了,看这月份吕哥儿你春闱应该已经过了,只需等到明年殿试,便能中举。”
“中举不敢说,但求尽力。若不是湘君恐怕我连大考的资格都没有。明天我便要启程去中原,此去山高路远,再见不知是何时了。”
“去中原时带走一队白袍,一能护你周全,二能缩短些时间。多到中原一日,便多一日适应复习时间,争取中榜。”
正是阳春时节,桃花开的繁盛,隐没在其中的小亭里,二人推杯换盏。
小千唯坐在青石阶上,身子倚靠着凉亭的红漆柱子。
怀里抱着一坛泛着梅子香的瓷坛子,脸颊熏红,醉成痴呆。
“哪里有你这么教孩子的,我去看看千唯。”
“诶,不用。她顶多三杯倒,果酒又没事。”
陈庆之摆摆手,他不止一次这么干了。
省时省力省心,不然让那个小祖宗缠一天,陈庆之还不如去龙虎山找那群牛鼻子老道。
把三千清规挨个犯一遍,那些个辈分极高的祖宗们绝对出山镇压。
一追一逃,个把月就过去了。
刺激,新鲜。
“你这当爹的不着调,我这个当爷爷的可心疼。”
“……”
“吕俊儒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占我便宜了?!”
“千唯自己管我叫的。”
吕俊儒起身离开蒲团,朝着睡在石台上的陈千唯走去。
在陈庆之周围散落着不下十坛烈酒,没有修为解醉,迷糊酩酊。
想要一把扯过吕俊儒,结果扑了个空,捡起地上的酒杯狠狠一砸,怒骂着模糊不清的词句。
有了陈庆之渡的修为和生气,吕俊儒此刻至少年轻了十多岁。
抱起年岁不大的陈千唯一点不费力。
他不是没有习过武,而是没资质。
三流武者到他这年岁和普通人没区别,甚至没有保养好身体,还会提早被病根暗伤找上。
甚至要比普通人晚年还要虚弱几分。
年少时三人出身微寒,所以吕俊儒才会想要读书入仕。
但在大曦,乃至整个世界,全部都是盛武衰文。
一直走在吕俊儒前面的男人,一朝成龙,脱离微末,为天下寒士开辟了另一条修行道路。
让文人能在世人面前抬起头。
时至今日,即便那人已经不在了,但他的声望依旧压的半座江湖抬不起头。
当年天生反骨的少年,也成了一脉之主。
在北地第一大帮,后来居上,硬生生的打出了徐脉一支。
成就副帮之位。
“千唯,好名字,你爹其实很疼你的。”
吕俊儒把陈千唯轻轻放在书架旁的木塌处,细致的为她盖上被子。
自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典籍,借着米酒滋味,细细品读。
翻阅间,一张宣纸从书页里掉落。
吕俊儒捡起一看,顿时忍俊不禁。
“今见良犬一只,忽觉与那醉鬼颇像,遂担忧人嫌它可怖,便带回居所。
醉鬼与那良犬一见如故,故替犬默哀盏茶时间。”
字迹十分稚嫩,还有些错别字,但不难看出内容。
吕俊儒低眉看了看这个长相乖巧的小女孩,百般无奈。
敢情把对亲爹的怨气都记在小本本上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少女千唯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大早也没能起来送别吕俊儒。
“送人千里终有一别,回去吧。”
吕俊儒掀开车厢帘帐,对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喊道。
陈庆之被一位仪态端庄,眉宇间却不缺灵动俏皮之气的美妇挽着手臂。
二人缓步行走,一路回到凉亭。
“脉里的会议开了一天一夜,你这当脉主的也不露个面。”
“有什么任务直接让那群族老安排就行了,反正我这个脉主天天被当作打手。”
妇人幽怨的剜了一眼陈庆之,合起指甲在他腰间狠狠地拧了一把。
“收敛收敛你这德行,我替你去挨骂了。”
“什么!?在这儿还有人敢骂我的娘子?!爷扒了他的皮。”
“去吧,我给你引路。”
妇人眼角带笑,瞥了他一眼。
“……”
“雪儿娘子,最好了。”
“滚蛋!”
陈庆之气势一蔫,歪头靠在汤雪肩头,开始原地转圈。
被他磨的不行了,汤雪才把他推开,瞪眼道:“你知道你女儿管她捡来的那条黄狗叫啥不?”
“?”
“陈大庆。”
“???”
陈庆之开始寻找教条,今天不是那一女一犬受到制裁,就是他离家出走。
窝在被窝里舒服的陈千唯被拎了出来,和她一起面壁的还有那条乱入的黄狗。
看着坐在桌案前恩恩爱爱的男女,少女气不打一出来。
都说世上只有娘亲好,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
现在陈千唯才真正意识到,一切都是浮云。
自己不过是这两人情意的附带品。
“千唯你过来。”汤雪突然出声道。
“不想理告密者。”陈千唯撇嘴,但腿上很老实。
“陈大庆你也是!”
“汪汪汪汪?(关我吊事)”
陈庆之手里的教条一下下的拍在桌子上,吓得对面狗躯一震。
“陈千唯你最近有些目无尊长。”
“是我爹老不正经,他眼睛老往霞姐身上瞟!”
霞姐是陈庆之给陈千唯派做照顾起居的下人。
温婉贤淑,模样漂亮……
陈庆之猛的扭头,看向汤雪的眼神里满是解释之意。
……
面壁的变成了三位。
“你把我拉下水,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娘亲惩罚你是肯定的,现在的问题是我打不打你。如果不想被混合双打,你最好替我说点好话。”
陈庆之窃窃私语,满脸核善。
少女打了个寒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了想开口道:“娘亲你不用担心,霞姐姐虽然生的好看,但我爹长得丑哇。
没准人家看不上他呢?”
“……”陈庆之。
“我能一枪挑死她吗?”
“虎毒不食子哇!爹爹疯了!”
陈千唯躲到汤雪身后,朝着气急败坏的陈庆之吐了吐舌头。
不知所畏的再次开口道:“娘亲你为什么会嫁给我爹啊,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做慈善哒。”
噗呲——
汤雪终于绷不住,乐的前仰后合。
“看你这小鬼就知道了。”
“什么啊?”
“你和你爹一样能说会道呗,把我这个湘妹子拐这么远。”
汤雪刮了一下陈千唯的鼻尖,后者显然还不买账。
“小鬼,差不多得了。”陈庆之后槽牙都快咬崩了,早知道当初就该把这个小鬼射_墙上。
“我爹这人没优点。”
汤雪摇摇头:“确实没有什么优点,但他枪好哇。”
陈千唯:“?”
陈庆之:“!”
“咋啥事都往外说啊。”
陈庆之老脸一红,不光是北地乃至整个大曦有不少含春的少女都是冲着他这白马银枪来的。
……
少女乖乖伏在案上抄写书文,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显然不怎么服气。
汤雪拿给陈庆之一封帖子,枣红大字占满了封面。
“请战?”陈庆之狐疑的打开了帖子,上面的大概意思就是沿山城将有大冥器现世,争夺战事吃紧,多方势力涌动。
要他这个副帮亲自出面镇压。
“我当时就想回绝,冥器又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一有危险的事情就找你。”
汤雪慵懒的靠在狐裘椅上,朝着陈庆之招招手,起身坐到木塌,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沿山在青都境内,刚好又是徐脉势力所在的府城之一,从这里去青都的脚程不算太远。况且总帮在那里,徐大风要能脱开身,也用不上我。”
“陈庆之你还能好好过日子不?”
感受到揉捏太阳穴的柔夷停顿,陈庆之睁眼便看到眼里泛着委屈的汤雪,在低头直愣愣的看着他。
“别啊娘子,草原狼在最北面制衡那群蛮子,其他二位脉主实力差我一筹,又山高路远。我不去谁去,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陈庆之一撑身子,仰头吻了吻汤雪的嘴角,一阵沉默。
小千唯在一旁不停咂嘴,没心思在抄了。
“娘亲,我爹他给我喝酒!”
“……”
汤雪的面容越来越冷,陈庆之嘬了嘬后槽牙,扭头恶狠狠道:“等我锤你呢?”
“娘子别生气,是果酒,青梅酿的。”
“你定的家规,自己看着办吧。”
汤雪把头扭过去,默不作声,骨节捏的发白。
“对对对,为老不尊,禁闭半月!”
陈千唯跳起来,不盛得意。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陈庆之面色一沉,随手披了件衣服,便往山下赶。
“你不守规矩!你不能走!不能走!”
陈千唯直接跳脚,快步跑上去缠上陈庆之的大腿,成了人肉秤砣。
“小祖宗你要闹哪样啊?”陈庆之提着的怒气还是散开,对这个磨人的小东西是在没辙。
“反正你就是不能走,要关禁闭。”陈千唯把头靠在他的大腿上,面色得意。
僵持良久。
汤雪捏到发白发红的骨节被松开,指甲嵌进肉里,扭过头来泄气道:“小唯,你别打扰你爹去做大事,放手。”
陈千唯一股子犟劲上来,也不应声,死死的抱住陈庆之的大腿,越抱越紧。
“我说放手!”汤雪声音提高了几分,走过来硬生生的把陈千唯带走。
“等我回家。”陈庆之看了这娘俩一眼,身形渐行渐远。
看到这一幕陈千唯心里的委屈终于克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到地上。
“陈庆之你说话不算话,犯错了永远只有小孩受罚!你不爱我了,以前我一哭你就过来给我买糖葫芦,哄我的!”
陈庆之的身影一顿,步伐向前,坚定且缓慢。
陈千唯慌了,以前自己一吵闹,那个男人一定会留下哄自己的。
如果靠着刁蛮吸引不了自己爹爹的注意,如果连哭喊和家规也留不住要走的人。
那么她该怎么办?
陈千唯抹抹眼泪,脚步不自觉的迈出几步,大喊道:“爹爹带上我吧!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也会把生命分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