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子时。
周氏兄弟是临溪村有名的烂泥扶不上墙,平日喜欢酗酒,嫖_赌。
闲来无事去村头的酒师家里讨酒赊钱,夜里做做独守闺房,空虚寂寞小娘子的贴己人儿。
可切忌不要在晚上谈论这二位,生前恶名,死后勿念。
……
哗啦——
哗啦——
“老头子你睡着了吗?”宁婆婆几天夜里都睡不安宁,常常梦见钱老汉晚上起榻,也不和衣,直愣愣的走到院中井旁,转动辘轳,一桶一桶的往上舀水。
周围的青石板被水沁的乌黑。
今晚她又从梦里惊醒,因为梦中的钱老汉双手扒着井沿儿,竟然不停的往井中俯身。
就像是要掉下去一般,每次钱老汉要坠入井中的时候,宁婆婆都会惊醒。
但最近她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睡眠时间越来越长。
每次睡着,梦中的钱老汉往井中俯下的身子就越多。
相信在做几次梦,钱老汉就要彻底坠入井底。
梦境是这样的梦境,但最让宁婆婆惊恐的是一些微小的细节。
钱老汉扒着井口,分明是不想掉下去,但是却依旧俯身。
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要推他下去一般。
钱老汉在抗拒,却无能为力。
“呼——吸——”
“呼——吸——”
钱老汉缩在被子里,背对着宁婆婆,回答她的是平稳的呼吸声。
她又做噩梦了。
既然现实已经证明她是一直在做那奇怪的梦境,心里也就稍稍放心。
困意袭来,宁婆婆眼皮如灌铅般沉重,慢慢合眼。
“哗啦——”
唰!
呼——呼——
宁婆婆猛然惊醒,舀水声从梦境来到了现实。
被月亮映的惨蓝的窗户纸,正对着院中央,在其上,似乎真的有一个佝偻的影子,在缓缓晃动。
“老头子……你醒醒……咱……咱院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
宁婆婆如坠冰窟,似乎感觉黑暗中有数道眼光看着她。
伸手推了推熟睡的钱老汉,没有一点反应。
“老……老头子……你……”
院内的打水声越来越大,可钱老汉就是不醒。
老一辈人重迷信,而又处在这种世道,宁婆婆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自己老伴的魂儿被那路鬼神勾走了?
万一梦中的场景是真的,那么钱老汉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想到这里,这个胆小懦弱了一辈子的宁婆婆,选择下炕查看,替老伴守夜。
夜里的风很冷,刮开门的凉意里带有丝丝的槐树花香。
门前的那棵槐树,是当初钱老汉与她成亲时,一个路过的少年书生提议种的,说是能兴户。
月下皎洁,远处的群山在蓝黑色的天幕里连绵成波浪线。
“没人啊……”
宁婆婆缩在门后,探出头警惕的往外看了看,除了井旁的水渍,在没有别的东西。
“老头子!”
她突然不顾一切的冲向井边,刚才是有人打水无疑,不然井边的石板不会湿。
那么现在空有水渍,却不见人影,只有一个可能,打水的人坠井了。
她还是来晚一步,梦中的钱老汉最终还是没能战胜邪魔,被害死了。
“不……不……不可能……”
宁婆婆扒在井边,探头看着没起一丝波澜的井水,愣了愣。
深深的叹了口气,把头埋在胸前,周身兢惧到颤抖。
一切归于平静,宁婆婆扭头睁眼,一张惨蓝的孩子脸,正怼在她面前不足二指处,漆黑无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扑通——
刺骨的寒意袭来,宁婆婆像是被包裹在寒冰里,五感渐渐消失,水面与人间相隔的是两个世界。
一阵阵的呼唤传来,像是风雪里的一盏油灯,带着微弱的温暖。
宁婆婆缓缓睁眼,水压和冰碴划破她的瞳孔。
在失明前正看到钱老汉扒在井口一桶一桶的舀水。
原来死的人是她,钱老汉只不过是想把她救上来。
死前的世界如同被泼了墨,最爱的人隐没在记忆的最深处。
井中皎洁的月色被打捞起,圈圈点点,晕开了结局。
***
“钱伯华,对于你老伴儿宁云娟的死亡,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村里的祠堂内外围满了人,其中的族老级别的人物,在一旁入座听审。
白十三觉得颇有压力,调他过来本以为是砍鬼,结果却做起了破案。
这个他不是很在行,因为莽多了真的会上瘾,脑子就占了次要。
所以每次开口前,都要有意无意的瞥瞥旁边闭目养神的江流儿,寻求帮助。
然后暗骂他不讲义气,居然把事都丢给自己。
“我说的确实是事实。”
钱伯华低垂着头,粗糙的手掌掩面而泣,精神状态很是不好。
“老钱,你也是村里的老人了,也是个憨厚人。但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你说你妻子是死在梦里,你叫我们如何相信?!”
坐在两旁的族老们纷纷开口,言语里带有丝丝的怒气。
宁云娟死状极惨,身体半浮肿半干瘪,瞳孔充血涣散,脖子伸的老长如老鳖望月,骨骼关节成反方向扭曲。
整个人如同吸满水,然后被大力拧干的抹布。
事故发生在深夜,钱伯华在熟睡中听见宁云娟的惨叫。
在场的只有他一人,很难脱离嫌疑。
白十三是非唯物主义,自穿越前都一直相信无限论,承认有神鬼存在。
自穿越后,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以宁云娟的死相,很难想象这是人力能做出来的,所以白十三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鬼物作案上面。
但人命关天,纵使他有意倾向于钱伯华,也难以表明。
人都死了,总不能扔给众人一句是鬼神作案,然后让钱伯华无罪释放。
这理由太过牵强和草率,就算知道与鬼物脱不了干系,也得拿出证据。
但杀鬼容易,捉鬼难。
“钱老,你刚才说你老伴儿在死前说过一句梦话?”
“嗯……她其实在死前也挣扎过,被褥被她撕扯,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至于那句梦话,时隔太久,我精神真的不太好。
所以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只听得她断断续续的说,老头子别去……别去井边……快醒醒……”
钱伯华精神头确实如他所说,不是一般的差。
说他得有几天没睡过觉了,白十三也丝毫不会怀疑。
江流儿缓缓睁眼,面色凝重,缓缓开口道:“你说宁云娟死于梦中,但她却叫你醒醒?”
“莫非是梦中梦?宁云娟在梦中梦见你去了井边,所以才跟着去了,结果溺亡。”
白十三看过宁云娟的尸体,倒是真有几分溺水的痕迹,有点像死在旱牢里的牛大山。
与江流儿相视一眼,意味不言而喻。这里面似乎又有那个苗疆蛊师的影子。
钱伯华抓挠着头发,原本是有些灰色的,但自从宁云娟死后,他便一夜白头。
看着钱伯华的精神状态,族老们敲了敲木案,咚咚作响:“二位大人,沿山城那边能派你们二位过来,我们自然也不能否定你们的能力。
但是,如果你们真的是专业的……烦请露一手吧!钱伯华都这样了,你们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度高吗?”
这些人很难接受,白十三能和一个被他们认定为疯子的人,交谈的你来我往。
而且交谈的话语,是如此的荒诞!
是世界变了,还是疯的人其实是他们?白十三和钱伯华才是正常人?
“族老先生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和这位小师傅,就是被派过来的专业人士啊!不然派遣令为什么没有呈上公堂而是放在了我的案头?
因为我们处理的事务,鬼怪才是主打。”
白十三幽幽的说道,站立起身,江流儿紧随其后。
“你……你们什么意思?什么鬼怪?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案子还没破完,你们便要走人,这这这……是何道理!”
人声嘈杂,临溪村交了不少钱给沿山城,才换来了这么两位不着调的。
想想就觉得难以接受。
他们需要的是捕快,不是神棍!
“长者坐而论,少年起而行。况且临溪村也不全是庸人,已经有人愿意给我们带路了。”
白十三目光投入人群,与他对上的眼的人纷纷低下头。
只有一双古朴沧桑,但却如大海般幽深的眸子与他对上。
“临溪村林富海。”
“离魂帮白十三。”
……
三人没有理会村民不满的言语,径直向着祠堂外走去,一路下了乡间土路。
“疯了疯了……遇到一个钱伯华还不够,又和林家那两个大傻子厮混上了!退钱!必须退钱!!”
病灾磨难没能降服的了这些族老,这才和白十三待上半天,气的差点病危。
“其实有趣的灵魂往往都不被人理解。”
白十三与林富海并肩,夕阳拉长他们的影子。
“这位小兄弟,希望你不要对我说些奇怪的话,让我真的以为你是个傻子。”
“???”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老先生您和邪灵有过交集对吗?”
江流儿把白十三一脚踹到旁边,双手合十,对着林富海慈眉善目。
“小师傅是如何得知的!?”
林富海大惊,被村民当做神经病的二人,居然真的是专业人士。
“在下所修的一门功法,对一些腌臜之物有特别感应。来者是善是恶,做了哪些业障,都瞒不了贫僧。
施主灵魂算是洁净,不算大恶之人,但却有此令人厌恶的气场,定是遭了妖邪。”
江流儿解释道,见林富海的神色,应该对他们的业务能力没有那么怀疑了。
便又开口道:“其实我与这位白兄此番前来临溪村除了应了村民求助外,还有一个原因。
不知道林老先生觉没觉得,临溪村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比如,你从不识得一人,但却觉得他与你生活良久?”
林富海目光闪了闪,开口道:“猛鬼渗入?”
江流儿微微点头。
“这些皆因一物而来。”江流儿眼神微微一凝,如针尖般扎在林富海身上。
“什么?”
林富海开始心跳加速。
“不知老先生可否听说过纯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