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发出的声响稍稍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人与人之间围绕的沉重感,似乎略微减轻。
“扶秋回来了?”华盛抬头问道,头发繁乱,声音嘶哑。
莫念端着盆进来,轻轻的把门掩上,摇头道:“还没,我去给十三打了盆热水,他额头很烫。”
二人都没说话,屋子压抑的气息让人呼吸都隐约觉得困难。
华盛把头扭在一边,一口一口的闷着黄酒。
似乎觉得酒气会影响到白十三的伤势,他便开门出去,独自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愣愣的望着从屋檐上滴下的雨珠。
天空阴沉的像是灌了铅,小雨过后有大雨。
“多事之秋啊,你如今伤重,老崔说你伤了肺。恨水他……扶秋姐去找那头飞僵报仇了,还没消息。
你快醒来吧,我莫念活了这么长时间就交了你们两个知心的兄弟,你可别在走了。”
说罢,他便起身把热毛巾敷在了白十三的额头。
手下才刚刚停下一会功夫,白十三面色就憋的枣红。
“你不是硬功大成吗?你不是内息深似海吗?”莫念长叹,心里又多了许多愁。
肺损伤就意味着呼吸困难,甚至不能自主呼吸。
崔文子绞尽脑汁给白十三用牦牛肚缝制了一个气囊。
气囊连接一根中空瓷管顺进了白十三的鼻腔。
莫念对着气囊一压一松间,便能为白十三送气。
若是一刻停下,白十三便有窒息而亡的危险。
……
在沿山城内多了许多中了尸毒的民众,大多是外来户,被尸毒侵蚀严重的甚至会如牛家村那群人一般,到了晚上便成半人半尸。
崔文子和江流儿忙上忙下,始终难以控制这莫名流入的尸毒。
城卫府和衙门也罕见的操心起民生,派出人手镇压乱民安置难民。
在多方控制消息流出的情况下,沿山城的民众暂时不知道这些尸毒感染者的具体情况。
尸化的场景更是严防死守。
特地在城外圈了一块地,随着建筑越来越趋于完善,城内的染毒民众都被一批批的接引到了那里。
城内的医师几乎全员出动,为的就是找出抑制尸毒的解药。
因为染毒的人还在不停的增加,一时间人心惶惶。
知晓内幕的人怕再来一次尸潮攻城,不知情的人也以为是起了什么瘟疫。
“感染的人数还在大大增加,离魂帮的三位堂主全部出动,但还是难以控制,抑制不住的尸毒,如同瘟疫。”
崔文子神色憔悴,作为医术不知比沿山城那些半吊子医师高明多少倍的他,每一个入手的病人都要过目。
“小僧半日前曾去勘察,感染点大小不一,严重程度不一。这种大规模的传染,除开有大妖鬼作祟外,便只有衣食住行。
传播的媒介,空气,水源,土壤结出食物。或者如同牛家坟那般,风水遭到严重破坏成了凶地,阴气入体严重。
以上种种都可以造成半人半尸的这种状态,但媒介和风水还是有本质出入。比如媒介那类是因为摄入尸毒,而风水则是因为聚阴。
二者虽都能造成半人半尸,但原因和结果却是本质不同。尸毒的最终结果会把半人半尸彻底转化为僵尸,而阴气入体严重的结果一定是死亡。”
堆积的感染人员里已经开始有死亡的人了,但却死后没有成僵尸。
足以说明造成如今这种惨烈情况的因素,绝对不止一种。
来往的担架抬走抬来,哭泣哀嚎声一片,冲天的火光染红白云,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儿。
是城卫在扎堆的焚烧尸体。
江流儿一遍遍的低头诵经,为亡者超度。
崔文子听了江流儿的话顿感时间紧迫,便又埋头进入解药的研制。
解尸毒,化解阴气入体,是两种概念,也是两份不同的解药。
城外的校场上堆满了难民,也是发病最严重的。
这里说是新建的避难所,但实则是处决营。
一旦发生不可控制的因素,这些重感染者全部都会被当场处死。
一共四个区域,这几天陆陆续续的发生了不少尸毒控制不住,难民发狂互相残杀的血腥场景。
当晚的箭矢满天,一波又一波。密集箭头闪烁的寒光丝毫不输给天上的玉壶。
每杀死一堆尸毒攻心的民众,便会从死尸里挑出幸存,或者还没有发病的人,在聚集一堆。
关押,起尸,暴乱,屠杀。
往复几次,如今这营内的人已经不足三百,全部被控制在南区的校场。
如果这群人也撑不过今晚,那么明早的墙壁将会又刷上一层“红漆”。
感染者永远不缺,这波人死完,不出几天这里又会被填满。
但这些都是可控的,可怕的是那些不在县衙统计名单里的野村。
这些隐居在荒山老林里的村落,县衙和城卫府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因为发现不及时,野村里的民众全部尸化,蜂拥而出。
关押所和沿山城外的荒山战场才是真正的修罗炼狱。
离魂帮和城卫军死伤一片。
“叔叔……”
盘坐在校场高台上的谢槐缓缓睁眼,底下来了个不知所畏的小女孩,正在怯生生的喊着他。
并且越过了铁荆棘网。
那是用来隔绝看守者和他们这些染病人的。
因为小巧的身躯,外加铁荆棘网范围太大,竟然没人发现有处被破了个小洞,让小女孩钻了出来。
今夜轮到谢槐当值。
“小东西,你知道之前如你一般偷溜出来,想要逃跑的人都怎么了吗?”
刺眼的光亮聚集到小女孩的身上,刺的她眼睛濒临失明,大兵把她团团围起来,只等谢槐一声令下。
小女孩便会被数杆长枪捅个对穿,砸进熔炼炉焚烧成灰。
她也不用手臂遮挡,小小的身躯挺直,也不在意眼睛被火熏得血红。
“我知道,他们都死了。”
“那你还犯戒!”
谢槐语气拔高几分,他不是什么和善大哥哥,而是已经被宣判死亡,被丢过来看押如他一般上了死亡通知单的可怜虫而已。
距离蛊毒发作已经没有几天了,沿山城来了这么多等着崔文子救治的可怜人。
谁会在管他一个杀手的死活。
研制出尸毒解药可以救成百上千人,研制出蛊毒解药只能救他一人。
他自问,如果自己是崔文子,一定会把精力全部放在怎么救活更多人上。
也正是因为这样,谢槐才会申请过来看守这些下一刻就可能尸化的危险分子。
白十三生死不知,依旧重度昏迷。
谢槐等不到他苏醒的那一天,便只能余下不多的时间,做些事情报答他。
毕竟如果看守所被突破,让这些携带尸毒的病民出去,沿山城也会遭殃,而白十三正在城里。
“在里面也是死,我也没想逃。我只是听说高台能眺望的很远,能看见连绵的墨色山林,那是我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我想死前,在看一眼。”
小女孩的声音很脆,如同晚风吹动的风铃。
谢槐没有出声,静默的盯了她一会儿后,开口道:“小东西你上来。”
“押军?!你要干什么?!不能让铁荆棘里面的毒人出来!”
周围的大兵已经安耐不住,长枪的锐端越来越靠近小女孩。
她是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去见被烧死的父母。
“我说让她上来,崔先生说与毒人接触不会受到传染,这不是瘟疫。”
谢槐的眼睛微眯,一双血红的铁拳已经攀上劲气,如枯树皮般的面容狰狞可怖。
“谢……谢槐!你要违抗宁城主的命令吗?!”
为首的城卫有些拿不准了,谢槐本就是八品高手,杀他们如同打杀土鸡瓦狗。
以前更是凶名赫赫的九省寨的当家,更是沿山城在榜的杀手。
如今他垂死,蛊毒深种。
他们才短暂的忘却了面前这位的凶悍,而在被杀意锁定时,他们才回想起被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支配的恐惧。
谢槐是垂死不假,但也会更加疯狂,万一惹怒了他,被他临死反扑呢?
一个将死之人又会惧怕什么?拿城主压他,真的有用吗?
“所有人往后退!铁荆棘笼罩范围扩大到高台处!自此把谢槐列为与那些毒人同等的看押目标!”
一队人不想和谢槐起正面冲突,他要跟那毒人相处,他们也管不着。
现在退走观察目标,只要起了变故,以弓箭的射程谢槐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到之后,谢槐和毒人全都被弓箭扎成马蜂窝。
“谢谢,大哥哥你是个好人。”
小女孩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她没有想到会有人为了她去死。
谢槐看着一步步迈上台阶,走上高台的小女孩,兀自冷笑。
“我来这里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我不想说。而这第二个,就是想要看看这些身中尸毒百般痛苦的人。
因为看着他们痛苦的样子,我身上的万蛊噬心之痛就会少一些!尸毒,蛊毒,谁都逃不掉,不是很公平吗?
如此,你还认为我是好人吗?”
谢槐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女孩,笑意越发深重。
“你……”小女孩的眼光似乎明亮了些,从迷惘,到有了焦点。
谢槐没有理她,群山在高台后面,被挡风雨的厚重帘帐挡着。
“想看看吗?”
小女孩的头被谢槐粗暴的扭了过来,大手一拽,厚重帘帐被完全扯下。
远处的群山燃烧着熊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
“那地方是你们的故乡,但对沿山城的民众来说,是毒人的发源地之一!方圆十里,必须!寸草不生!”
小女孩呆掉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心中暴虐的怒火终于爆发。
“你们活生生的把我爹娘烧死,我也没想过要走,我只是想最后替他们,替自己看一眼那片山水。
你们当真要做的如此绝!?”
藏在袖口里的寒芒终于暴露,准确无误的穿透了谢槐的小臂骨。
如果谢槐没有提前格挡,那么刺穿的就是他的心脏。
“贱人!”
啪——
谢槐一巴掌抽碎了小女孩不知多少牙齿,巨大的力道使得她倒飞出去,身子狠狠地撞在了栏杆上。
“淡漠生死的眼里有了焦点,人便突然有了目标或希望。不过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认为自己能有希望逃出去。
所以能让你无神的眼睛重新散发光彩的是目标。你的目标是我吗?你要杀死这些高高在上的军官,因为他们如同捏死蚂蚁一般杀死你你爹娘?”
谢槐捡起被磨得尖利的铁杆,笑道:“还真是卖力气。”
“不过这么短短几天,这东西可不是你这个小女孩能磨出来的。谁让你来杀我的?他许诺了什么东西给你?
自由?可惜你的自由早就被那场山火烧没了,我的也是。”
满天的锋芒落下,周身插满箭矢的男人,死死的护住了身下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口咬在男人喉咙,愤怒狰狞的脸上,流淌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