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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本心无愧,方圆自知

龙灵传 青衣橘子 4773 2022-11-10 00:56

  李画傻笑着挠挠头道:“就是随便画画。”

  莫小萧将宣纸放回李画的案几上,说道:“我看你还有几分天赋,哪天老娘心情好,教你两招,别看我是个女子,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心得,你可要学着点。”

  李画信以为真,立即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王士元却是不怎么信她,也不说破,回身端坐,看他的书去了。

  “嘿嘿,有些人整天吹破牛皮,到处瞎忽悠人,李画,我可告诉你,千万别信她,你瞧她的德性,是个耐得住性子舞文弄墨的人?”坐在后面的炎炎看不下去了,出言讥讽道。

  莫小萧恼羞成怒道:“你懂个屁,手下败将,也敢来怀疑老娘!”

  炎炎或许是被她怂习惯了,也不动怒,朝黄如意使了个眼色,道:“我说如意,你来评评理,我说的在不在理。”

  黄如意闻言,也起了兴趣,俯身向前瞟了一眼李画的那副竹林水墨图,他出身显贵,从小家教极严,是在大儒名师的悉心教导下长大的,眼力非寻常子弟可比。才匆匆瞥了一眼,就看出那画工极为精湛,留白之中自有韵味,非大家不能为之。

  即使自视甚高如他,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李画,心悦诚服道:“就此画而言,天下能出其右者,屈指可数。莫姑娘要是不服气,也画一幅竹林图让我等瞧瞧,在座的眼睛都是雪亮,高下自然立判。”

  莫小萧道:“你叫我画我就画啊,你脸大还怎么地。”转过头,抱胸生闷气。

  李画很为难,对这种尴尬的局面他也不知如何化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炎炎向黄如意伸出大拇指道:“还是你会说话,可帮我出了口恶气。”黄如意摊开手,作无辜状。

  “聒噪!”于守仁不知啥时候睁开了眼睛,抓起黑色戒尺,背着手,走到下面。

  学生们噤若寒蝉,嘈杂声消失无踪。

  于守仁走到李画跟前,冷厉的眼神在莫小萧,炎炎,黄如意几个闹得最起劲的家伙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李画身前的那副画上。

  “咦?这幅画有些意思。”于守仁对李画说道,“我可以看看吗?”

  李画哪敢拒绝,立马双手奉上。

  于守仁默默看了半响,然后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手心摊开!”

  李画惴惴不安地伸出一只手,于守仁扬起戒尺,在他手心留下三道红印,道:“我教你看竹子,不是叫你画竹子,画竹子也就罢了,还在这里炫耀,扰乱秩序,打你三下,算作惩戒,你可心服?”

  李画恭敬道:“学生知错。”

  于守仁颔首道:“既然知错,这幅画我就没收了,小小年纪非要学绘画大家的笔墨韵味,也不怕贻笑大方,不过从你这幅画中,我也看到了你所思所想,能从一截竹子中看到一片竹林,说明你心思纯净,不拘于一物,还算尚可。”说完,小心翼翼地将那副画藏进袖袍中,回到上座。

  于守仁道:“已经有人用一幅画回答了我的提问,接下来谁来说说从这竹子上看出了哪些门道。”

  学生们不吭声,没人愿意冒头,谁都看出来,这个于教习不好糊弄,要是瞎回答一通,说不定会招来斥责。

  于守仁道:“不说话是吧,那我就点兵点将了,炎炎,你刚才嗓门最大,想必领悟颇深,你来说说吧。”

  炎炎暗笑道:“还好老子也在家中学塾混过几天,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于是故作深沉道:“这竹子嘛,乃是岁寒三友之一,四季常青,坚韧不屈,当然是告诉我们做人就该像竹子一样,须有大毅力,才能严酷的环境中顽强生长,不惧雪雨雷电,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盘根长存。君子处事之道,不就是这样吗?”

  于守仁捻须侧眉道:“仪表堂堂,内中空空,虚有其表,见风飘摇。这也是你的处事之道?”

  炎炎愣道:“还有这个说法?”

  于守仁道:“哼,这说法可多了去了,你以为照搬书中那些迂腐言论就想敷衍我,你有没有长脑子,我是要听你自己的想法,不是听你背书。古人对竹子的诗词言论多不胜数,说来说去也绕不开那几个调调,老生常谈,有什么意思。”

  炎炎无奈道:“它不就是截竹子吗?你还能让我看出朵花来不成?”

  于守仁不再看他,说道:“黄如意,你说说看。”

  黄如意早就打好了腹稿,胸有成竹地说道:“古人有云,无用之用,亦是一种用法。天地之物,皆有其特性,根据其特性,可以有不同的用处。我观此竹,倒是不太在意它的外表,而是想着如何去物尽其用。同样是竹子,可以扎竹筏,以作渡河泛湖的工具,可以削成竹条,编制竹篓,可以搭建竹舍,遮风避雨,仔细想来,这用途多不胜数。正所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以物观人,这用人一道,也是殊途同归,不同的人,不同的才能和脾性,皆有不同的用法,所以学生认为,没有不能用的人,只有不会用人的人,关键是找准合适的位置。”

  于守仁露出笑颜道:“很好,不愧是居庸公的公子,你能想到如何用人这一层面,足见你是认真思考了。”

  黄如意谦虚了几句,却难以掩饰他的得意之色,炎炎偷偷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下一个点到了莫小萧的名,小姑娘啊了一声,苦着脸抱怨道:“就这破竹子哪来这么多名堂,干巴巴的,给我家驴子吃都嫌弃。我说不出来,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于守仁忍俊不禁道:“倒是难为你了,坐下吧。”

  莫小萧如获大赦,一屁股坐下,偷偷窃笑。炎炎对她的无赖似的回答,深有同感,再看莫小萧竟顺眼了许多。

  于守仁目光落在王士元身上,王士元不等他喊就主动站起,说出他的感悟:“学生愚钝,领悟不出经世致用的道理来,学生能看到的就只有竹子本身,细微观察之下发现竹子每一节的长度都很合理,似乎遵循着一种数术法则,再比如叶子的脉络也是如此,给人一种很协调的美感,过度之间不觉突兀,左右协调,分散有度,学生在想,是否灵帝在造物之时,预先以数理之道规划好了,才能创造出如此优美的存在。”

  于守仁略微沉思,随即眼睛焕发神采,拍着桌子大为赞赏道:“好!好!好!就连我都没能想到,以算术去衡量世间之物,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意义重大。世人多以圣贤之理揣测,你却能摒弃繁杂,纯粹以理性观之,反倒是最接近大道的本源也说不定。”

  王士元道:“先生谬赞了,学生痴迷于棋盘,对算术情有独钟,才养成了看什么都想着去计算的习惯,没什么稀奇的。”

  于守仁回忆起胡佩佩给他的一堆学生履历记录,上课前还大致翻阅了一遍,其中关于王士元的档案他印象颇为深刻。

  于守仁含笑道:“差点忘了,你王士元可是名噪天下的第二号棋手,能和谢枯荣手谈不相上下,仅输半子的人物。我于守仁何其幸哉,能做你的老师。”

  学子们闻言纷纷侧目,焦点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投来惊艳、嫉妒、崇拜的各色目光。王守仁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到,默默坐下。

  学生们相继起身作答后,于守仁拾起那节竹子,说道:“你们的想法,我大致了解,除了少数几个人外,我都很满意。但是,只有一人的无心之言深得我心。你们猜猜是谁?”

  学生们再次望向王士元,心想这还用问吗,你刚才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瞎子都看得明白。

  于守仁用竹枝指向无精打采,快要无聊到打瞌睡的炎炎,说道:“就他最后那句话最得我心,不就是截竹子吗?还能看出朵花来?不错,我七岁那年对着院子里的竹子发了三个月呆,想要从中领悟圣贤之道,最后我才发现,这是何其荒谬的想法!”

  “因为我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大道的痕迹,竹子依旧是竹子,我还是个呆傻的孩子。又经过半个月的思考,我才顿悟,原来大道不在于什么竹子袜子,它就在我心中,或者说在芸芸众生的心中。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关键在于你怎么想,在你眼中的竹子长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人心是变化无常的,大道是缥缈难寻的,唯有紧守本心,灵活处世,方能学以致用,成就大器。死守原则的人被残酷的世道抛弃,圆滑善变的人又容易迷失自我,最后丢掉了年少时的初衷。我的心学便是个折中的法子,既要坚持你内心最深处的原则,又要在面对人心狡诈多变的世界时,以更狡猾的手段去应对,只要你别忘记你的初衷是什么。苍天在上,我自无愧于心,足矣!”

  于守仁结束讲课,扔掉手中竹枝,大袖一挥,仰天大笑出门去,留下一众学子,茫然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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