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学子哄堂大笑，莫小萧疑惑地望了望同窗们，又看了看笑而不语的于守仁，忽然醒悟，一拍脑门道：“嗨，我当啥大事，不久是来晚了些吗，是老娘不对，这位老先生大人有大量，还望海涵个。”

　　于守仁冷笑一声，黑色戒尺又往她帽子上拍了一记，扶须不悦道：“第一，迟到这件事在我这里可不是小事，你刚才没来，我就在说一遍，上我的课须提前半个时辰。第二，你第一天迟到我看你是个女子，本不打算与你计较，哪知你目无尊长，进来也不向我见礼，是以稍作惩戒。第三，你个小女子胆敢在师长面前自称老娘，我倒要问问你是谁的老娘，出言不逊，罪加一等，是以再罚一记，让你张长记性，以后切不可放肆。第四，我于守仁今年三十有六，正值盛年，你叫我老先生，让我很不高兴，我不高兴的后果就是日后会对你格外关照，你且注意吧。现在，这位小姑娘，请你回到你的座位，我要开始讲课了。”

　　莫小萧被他的长篇大论说得有点蒙圈，待他训斥完毕，才偏着脖子问道：“还有第五第六吗？”

　　于守仁当真仔细思考了一下，确认道：“暂时没有了。”

　　莫小萧叫嚷道：“老······我就是睡过头了，昨晚我家驴子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叫唤了一整夜，吵得我睡不着，这也不能怪我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于教习你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干嘛非要为难小女子我。”

　　诸生忍俊不禁，又是一阵大笑。

　　于守仁气得胡须乱飘，戒尺敲响，呵斥诸生肃静，然后对她说道：“第一，你家驴子乱叫，你就没办法让它不叫？你是它的主人，还是它是你主人，你要不会管教牲口，我可以代劳帮你宰了它！第二，你睡过头是你的问题，不守我的规矩，我要不要教训你是我的问题，两者没有任何关系，请你记住这一点。第三，学院铁律之一，不得冒犯师长，就你刚才那个态度，我完全有废除你入学的资格，念你初犯，暂且记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莫小萧瞅了瞅于守仁手中的戒尺，缩了缩脖子，耸拉着脑袋服输道：“学生再也不敢了。”

　　于守仁满意地点点头道：“嗯，很好，去坐下吧。”

　　莫小萧一脸颓败地坐到属于她的案几后，抱着脑袋，垂头丧气，怎么也想不明白，于教习用戒尺第二次敲打她的时候，明明身体本能想要避开，却仍是被敲中。她百思不得其解，眼前满是那只黑色戒尺晃荡的轨迹，甚是玄妙。

　　于守仁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莫小萧，心里暗自赞叹。

　　“好了，让我们进入正题。”于守仁搁下手中戒尺，说道，“我先问一个问题，什么是道？”

　　短暂的沉默后，有学生答道：“先生，道就是天地运行的轨迹，如四季轮换，日月交替，风起云绕，这一切的背后都有规律。万物依律而运转不休，人观其变化，方知其不变，这就是道。”

　　于守仁沉吟片刻，道：“说得有理，还有吗？”

　　又有学生答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国运兴亡，盛衰有变，纵横无常，分合有数，所以学生认为，大道无情，是以圣人无情。”

　　于守仁道：“万物之始，本就没有情这个东西，又何来无情，无情也是情。还有吗？”

　　又有学生深思熟虑道：“圣人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在学生看来，道就是一生的追求，虽九死尤未悔！”

　　于守仁微微颔首道：“死得其所，也算不辱没了此生。好，你们的见解都很合理，记住，道就在你们心中，道没有什么固定说法，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都有一套对天地大义的看法和理解，这都没有什么对错，切不可妄自菲薄，更不可以自己的道去强行规正别人的道。所谓大道万千，唯守本心，就是这个意思。每个人坚守自己的道，做自己认为合理的事，各得其所。耕种的农夫，心情耕耘，为丰收而喜悦，为灾害而哀愁；来往的行商，货通南北，逐利而行，以易有无；夜读的书生，学贯古今，以文载道，胸怀天下；习武的士卒，骑马射箭，血染沙场，马革裹尸，悲壮豪烈！这些都是道！”

　　“正如这间学舍中在座的诸位，有的可能是贫寒的士子，有的出生权势之家，有的喜欢下棋，有的喜欢画画，有的沉迷灵术，励志做一名强者，有的可能就想优哉度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的则不拘于管束，向往天高海阔，鸟飞鱼翔的自在浪荡。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你们的道，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一名学生疑惑道：“先生，照你这么说，我们都不用来上课了，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得了。”

　　于守仁笑指大门道：“是这么个理，我又没拦着你们。”

　　那名学子顿时没了脾气，拱手道：“且听先生教诲。”

　　于守仁继续说道：“所谓的道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许你今天荒废度日，没准哪天醒悟开窍，忽然不想这么过了，想干点正经事，让家里刮目相看。你们有道，我也有道，我的道就是教化诸位，传道解惑，以正其行，使诸位能成为灵界未来的栋梁之才。”

　　炎炎起身冷笑质疑道：“先生刚才不是说，不能以自己的道去强行规正别人的道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岂不气相矛盾？”

　　于守仁扬眉道：“你既然自愿进来的学院，就等同于默认了接受我的教诲，我又何曾逼迫各位，耳朵长在诸君头上，听不听得进去，能吃透几分，全靠自己造化，至于蠢笨固执之辈，我说的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莫小萧顿时来劲了，回头嘲讽道：“听到没有，大蠢牛，就你这点道行还敢质疑先生的话，回去再读个一百年书再来吧，别丢人现眼了！”

　　“你······”炎炎吃了暗亏，脸色憋得发紫，咬牙切齿，想杀了莫小萧的心思都有了。

　　炎炎指着莫小萧对于守仁告状道：“先生，她骂我！”

　　于守仁道：“怎么，你没长嘴吗，就不能骂回去？况且，这小姑娘说的有些道理，你确实不该质疑我的话。”

　　炎炎气极反笑道：“好！好！我说不过你们，我闭嘴行吧！”撇过脸，自顾生闷气。

　　于守仁才不理会炎炎的情绪，反而极为赞赏地看了莫小萧两眼，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接着他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截翠绿欲滴的竹子，立在案几上，对众人说道：“万物皆有其道，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可知秋，天地之物看似平常，实则蕴含大道规则，曾有圣人立下格物致知的博大理学，便是从细微事物中探寻真理，见微知著，你们就从观察这根竹子做起，看看是否能够从中领悟到些许玄机。给你们一上午时间，午饭之前，都要给我一个答复。”

　　说完，于守仁闭目遐思，神游天外，一手支着脑袋，打起了小盹。学子们满脸茫然，不知所措，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这课上得算是什么意思，就让人在这看半天竹子就完了？不满是有的，学子们却不敢抱怨，学院的规矩摆在那里，还能找他理论不成，君不见炎炎那个蠢货自取其辱吗？

　　于是都一个个唉声叹气，盯着案几上得竹子，有的凝思苦想，有的不以为意，有的左右张望，还有的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觉，反正到时候随便捏造一个玄乎模糊的答案应付了事。

　　一开始还有一半学生在仔细观察，探寻那竹子中可能存在的大道之理，后来一个接着一个都耐不住寂寞，看其他人都应付了事，自己何必那么认真。最后只有李画和王士元盯着竹子眼睛一眨不眨，忽而迷茫，忽而蹙眉，忽而明朗。

　　忽然，李画停止了观察，提笔蘸墨，摊开一张宣纸，笔墨横飞，须臾间，一副竹林水墨图跃然纸上，图中竹林生动传神，似有疾风穿林而过，坚韧的竹子摇曳随风，有细长的竹叶簌簌而落，意境悠远。

　　王士元凝望着那节竹子，手指不自觉地在案几上轻声敲打，似在计算着什么，最终晒然一笑，摇头不语，察觉到李画的动作后，好奇地探过头张望，看到那副竹林图，眼前顿时一亮，赞道：“好意境！连我这个不懂画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不俗，李兄的画技当真有几分造诣！”

　　李画笑道：“憋了好几日没作画，一时手痒难耐，看到那半截竹子，就想起了老家那片竹林，小时候常在其中玩耍，印象颇为深刻。”

　　王士元问道：“李兄离家几年了？”

　　李画想了想，说道：“自拜别恩师，出门远游差不多三载有余。”

　　王士元感叹道：“我离家三月，就偶有乡愁，夜不能寐，李兄在外飘荡三年，想家也是情理之中。”

　　莫小萧也过来凑热闹，探头探脑道：“让我看看，画的什么？”一把抓过宣纸，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下了个结论道：“可以啊，有老娘三分水准了，看不出来你小子还多才多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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