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谨之一眼望去,这少年眉目清秀,英姿飒爽,月光耀白衣,风华自夜生,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
不过姓名、衣服和皮肤都很白的少年却双眼圆睁,对愣愣望着自己的徐谨之极为警惕,身后的三骑壮士也隐隐约约摆出品字型围在外边。
“齐吕散骑营小校,大齐书院白夜鲸”,白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晃了一晃说道:“阁下是谁,欲往何处?”
徐谨之看那一闪而过的腰牌上刻着“齐吕散骑营”几字,心道这么一眨眼晃过去的速度除了自己还有几人看得清,这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态度这么凶,想来平日是个逞强霸道的性子。
这事可不行,得劝劝。
徐谨之道:“你那牌子再掏出来看看,要给人看仔细才行的。”
白夜鲸自小到大从没听人这么嚣张和自己说话,看那人斜背双剑,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看,心下一虚,不由恼怒道:“我奉命巡查……如今大战在即,魔星入齐吕,方圆百里皆为禁区,若是妖魔化形,哼哼……”
善海和尚清楚这位徐少侠惹人发怒的本事,连忙道一声“阿弥陀佛”,咳嗽一下说道:“白校尉且宽心,这边并无异动,适才是这位徐少侠月下饮酒,豪兴勃发而长啸。”
白夜鲸怪异的目光在这个深夜时分于无人荒野对月乱叫的少侠身上扫来扫去,恨不得眼睛里发出光来把他看穿,看他有没有尖尖的耳朵或者毛茸茸的尾巴藏了起来。
“徐少侠是斩妖盟的白刃剑客,到齐吕城去办……办个小差使的。”善海和尚将“白刃剑客”四字重重念了出来,但还是与人为善,没把某人要顺手办了魔星的事说出来。
“斩妖盟?没听过。”白夜鲸摇头道,从没听过这等名号,越看越觉得是坏人。
“难道齐吕城没有斩妖盟?嗐,那家伙好意思胡吹‘斩妖不输三教,除魔遍布南北’,以后见面了定要臊臊他。”徐谨之心头浮起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立志要“斩妖除魔”的朋友。
白夜鲸神色严肃,语气冰冷道:“奉令巡查,以免妖魔遁行”,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盘,举到徐谨之面前,严厉说道“这次好好看清楚,慢慢看……身体发肤、精血元气皆可,放到定妖盘上,是人是妖,有多大本事,亮个真章吧。”
徐谨之想说怎么掏了一个又一个,不过他也感觉得到这白校尉的敌意,便住了口,心下叹息,这白衣少年可不如那胖大和尚虚心接受自己的好意。
善海和尚也暗自摇头,这些个大齐书院出来的宗门骄子平日都被捧着供着,高高在上,丝毫不懂得江湖世故。这次魔星入齐吕,赶鸭子上架,各门各派紧急动员一个不落,平日里埋首修真不问世事的名门高足们不知闹了多少笑话。
江湖相逢,套交情说言语,摸人底细都常见,可见面就出定妖盘,理直气壮要看人根脚的暴脾气,也只有这些三教正宗子弟了。“定妖盘”是这样正大光明的耿直用法的吗?真要定出个金丹大妖来,看你怎么逃?
善海和尚连忙嘻嘻一笑,合十说道:“白校尉,请收起法器。徐少侠乃斩妖盟少年英雄,在如此危难时刻,不远千里入我齐吕,为我正教护法,正是有胆有义的豪杰,我们不可太过失礼,以免寒了天下英雄之心。”
善海和尚又瞄了嘴角微微一勾,有着邪魅笑容的双剑少年。心道:修真路上奇诡之事太多,这虽是个妄人,但还是小心为妙,与人为善,直升金丹。
白夜鲸摇头道:“荒野孤身,夜奔齐吕,英雄也好,妖魔也罢,定妖盘一试便知。魔星将至,请大师做个见证。”
“不要胡乱拉人见证啊”,善海和尚对白夜鲸不由得腹诽,堂堂儒门正宗,大齐书院弟子,你个精英人士到散骑营这种听名字就是杂兵聚集的地方干甚嘛!到这荒郊野地瞎晃荡巡查甚嘛!
这次善海和尚深夜出城,干冒妖魔肆虐的风险,只因他身负要务,前来与一个身负绝大干系的紧要人物见面。可惜来人太过神秘,只相约到异象所生之处相见。异象所生,何为异象?深夜长啸不知道算不算异象?
如今齐吕城内外戒严,许进不能出,他乃自告奋勇参加义勇队,方有跟随散骑营外出的宝贵机会。善海和尚瞅了瞅眼前局势,白夜鲸锐气逼人,书院出来的铁脑袋油盐不进,被他们碰上不好行事,还是先行脱身,另寻良机罢。
善海和尚转眼一瞥,见徐谨之出神看着白夜鲸手中的定妖盘,心道这是个妄人,怎生想个法儿让他绊住白铁头。
善海和尚把脑袋摇晃的轱辘一般,正色说道:“徐少侠正气凛然,古道热肠,贫僧与徐少侠一见如故。”他对徐谨之说道:“少侠不如与贫僧结伴回城如何?”
“测了定妖盘再走。”
“白校尉你军令在身,贫僧却是义勇队,义子当先,见友则勇。若你要强使手段……”善海和尚气愤填膺,转头对徐谨之道:“让少侠见笑了,贫僧先行告辞,定要找他们散骑营姜长官说个道理。”
白夜鲸好生无奈,这善海大师说来也是齐吕城不大不小一号角色,为人也素来仗义,此刻莫名其妙热心肠替人出头,一言不合就要走,看来是对散骑营压着义勇队不满了。
“大师见谅”,白夜鲸踌躇了一下想和缓,但想到先贤铮铮铁骨又毅然说道:“魔星入齐吕,道宗有令坚壁清野,务必使妖魔显形。徐少侠只要试了定妖盘,白某人在望海楼请二位饮酒。”说完又将定妖盘向前一挺,几乎贴到那愣愣的徐少侠脸上。
善海和尚心中一笑,脸上却愁,长叹一声,以名伶级别的声色皱眉说道:“徐少侠勿须担忧,白校尉秉公办事罢了,想来不会为难于你。贫僧先行一步,就此别过,待少侠到了齐吕城可去净土寺找我,我们可还有一杯酒没喝呢。”
不管成与不成,你们慢慢耗罢,老衲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善海和尚打定主意就要离开,临走之前却再干笑两声,惆怅叹道:“如此刁蛮,如此刁蛮……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哼”,白夜鲸闻言脸色一变。
徐谨之在一旁楞了半天,觉得这胖大和尚挺有意思。
他心里默算自家的修为等级,这一界灵气黯淡,法消道残,化神入天好像就是修士关隘了,往上灵气不够,往下算的话,他心里默数:化神入天下面有三大阶,无相元婴、命魂金丹、神通筑基,每一阶又包含九个层次,这善海和尚约在筑基二层。筑基再往下都不能叫修士了,拳脚刚健、身手灵活而已,这白衣少年……
徐谨之放出神识,分神一察,想看看白夜鲸的修为。灵识一开,不觉一惊,瞬时感觉腹中熊胆水激荡,喉头顿时一痒,热气倒逼冲鼻,一口大大的喷嚏就“啊,啊切……”
只见一道长长的、亮晶晶的口水星子就如箭一般射出来,说巧不巧落在面前玄空飞星定妖盘上。
“哎呀”,白夜鲸大惊失色,措不及防之下,顿时跳了起来,慌慌的赶紧甩手甩手,掌一松,指一滑,定妖盘“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仔细看去,那玄空飞星定妖盘,大齐书院的正宗法器,中心一点亮晶晶、明晃晃,正是好大一滴!更糟糕的是鼻水之下,裂纹如蛛网四延,已经碎裂开来。
“啊呀,哎呀,你,你……定妖盘!”惊声尖叫的白夜鲸再没了铁血校尉的气势。
徐谨之也楞住了,神识之中只见一个大大的、软软的、白白的、被勒得紧紧的胸脯。
看来是白衣少女,果然是白衣少女,少女身白衣,月下脸如冰,真好看哪!
不过眼下重点不是少年变少女,而是对方怒气冲天,一剑出鞘。
一道寒气,剑影森森便在眼前。
“叮”的一声,善海和尚手里一个明晃晃的圈儿将白夜鲸的长剑挡下,救了目瞪口呆的徐少侠一命。
原本迈开的腿又不得不停下来,总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善海和尚正准备念声“阿弥陀佛”,突然却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裂石穿云的震野啸声,惊魂夺魄,声如雷霆,在寂静黑夜中分外惊人。
白夜鲸手中的剑不由得松了,扭头望向善海和尚,发现对方也在望自己。
双方的眼中都是震惊。一人是惊恐,一人是惊喜。
白夜鲸低头,指着摔裂的定妖盘道:“怎么会碎,黑玄石的定妖盘,金丹修为都能测出来的,怎么会碎!这是谁在乱吼,难道是魔星入齐吕!难怪把定妖盘都震碎了。”
善海和尚心中如焚,说道:“定妖盘必是感应到大能而碎,说不得便是那魔星入齐吕。”
他此刻内心如惊涛骇浪,远处传来那道啸声,被震碎的定妖盘,难道等的那人已经到了,难道这就是约定的异象,这才是约定的信号,必定无疑!。
善海沉声说道:“那边必有大变故,定妖盘碎裂,不是圣人,便是老魔,事不宜迟,贫僧前去探个究竟,白校尉你速回齐吕报信。”
话音甫落,善海和尚双手交叉,指头翻飞,祭出轻身法印,一道淡淡的灵力波动传到脚下,胖大的身躯一跃而起,倏忽不见。
白衣鲸咬了咬牙,转头对马上三人道:“定妖盘碎,非同小可,杨乐闻、杨风宜你们哥俩速回齐吕,分头去散骑营和大齐书院报信,谢悲恩跟我走。”
白夜鲸看看地上碎裂的定妖盘,又看看脏不拉几的徐少侠,想想盘上亮晶晶的那东西便添恶心,师门法器也不要了,跺了跺脚,狠狠哼了一声,翻身上马。
迈开马蹄,她又勒住缰绳,居高临下气呼呼对徐谨之道:“顺着大道三十里就到齐吕城,遇见散骑营巡逻的弟兄可报我的名号,入城若有难处可向大齐书院求助。我叫白夜鲸。”说完便招呼同伴,绝尘而去。
啸声如雷,此时方息。
片刻之间,兵河村再度宁静下来,月挂中天,万籁俱寂,只剩下徐谨之一人孤立其间。
徐谨之甩甩脑袋,生生抹掉脑中白白的东西,自言自语:你们都去看热闹,不带我吗?
他从地上捡起那碎裂的定妖盘,黝黑如墨、润泽透亮,盘作圆形,内有九个方格,外边八格依玄空飞星刻着“天地正气,浩然沧溟”八字,中间一格无字,唯有裂痕。
徐谨之微微运功,将掌中一丝魔气灌入盘中,那定妖盘立刻由黑变红,红而发白,瞬间一闪而灭,化为灰烬,点滴不存了。
幸好有人背锅,看来是鼻水把定妖盘撑爆了,这么窘迫的事还是不解释的好。
他放开神识,感应啸声传来的方向。心下略有所感,那道啸声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不是声音听过,而是那种韵律,那种感觉。
神识四张,灵力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弥漫开来,像一个十丈方圆的大球将徐谨之包裹其间。下一刻,大球渐渐缩小,渐渐被压平、压扁,变成了一丈左右围成的灵环,紧接着一道箭头般的灵气从环上直冲而出,凝聚如箭,急速拉长拉细,延伸而去。
徐谨之脸色一沉,他想起来那道啸声是什么了,那不是啸声,不是人嘶兽吼,不是善海和尚、白夜鲸以为的哪个大能、妖魔在傻乎乎地吼两嗓子,那是更糟糕的东西,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东西。
那个面冷如霜月华明,铁颜峻色游骑兵的清丽脸孔一下冲上心头,浮现在眼前。
凶巴巴、恶狠狠,是非不分把自己当妖魔,笨得很。不过看在最后良心还是不错的份上……徐谨之将手掌举到眼前,任那灰烬从指间沙沙落下。
齐吕城的热闹不能不凑,魔星啥的还是交给能打的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