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回到司徒府后王琰犹自愤怒不休,“赵王还未登上大位,那琅琊小吏便如此张狂,你为何还要亲自劝进呢?若是此辈人再进一步,朝堂之上岂能还有我等的话语?”
“他便是不上进一步,如今难道还有我等的话语?”王融淡淡地说道,“六弟,岂不闻上房抽梯之策?”
“三哥的意思是?”
“想那沈秀是如何对付贾后的。”王融从容地说道,“不也是先把贾后往高处送,最后把梯子一抽。赵王沈秀现在正满心都是那至尊大位的诱惑,谁挡在他们前面也不行。那我们就不仅不阻挡,还要送他们一程。”
“让天下诸侯来讨伐他们?”王琰已然明白他三哥的打算,“可,”
“可天下会大乱的是不是?”王融替他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三哥,如此行事,当年后商董灼之乱不就重演了吗?”
“哼,两害相权取其轻。”王融说这话是目光之中精光一闪,“不破不立。后商大乱之后,方有大周大治之世。”
“三哥,事情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王琰忧心忡忡地说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子?”
“上洛现在全都在赵王的控制之下,谁也无法再翻盘了。”王融摇了摇头。
“我现在依然想不明白,沈秀他一个寒门子怎么就能把朝政祸乱到今日这种地步?董灼当年好歹还是得商灵帝重用,还是掌军之人。他沈秀难道就不怕赵王突然下令斩了他吗?”
“六弟,你还没看明白?沈秀根本就不怕死,为了上位,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当年啥都不是的时候,就敢威胁一国之中正。这寒门子就是那种只要能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就可以让天下人都去死。”
“哎,”王琰长叹一声,“怎么局势就会坏到今日这种地步。要知如此,当时我就应该赞同三哥您的意思,力保太子,哪怕咱们出手废除贾后,也比今日这局势要好多了。”
“这便是咱们和这些寒门出身的差距。”王融接口道:“他们行事无所顾忌,不像咱们这般牵扯太多,瞻前顾后的,最后什么都干不了。”
“三哥,您可要想好了。若是您真的带头劝进,您这一辈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天下人是不会理解你那上房抽梯的背后含义的,天下人只会骂你趋炎附势,丢尽名士的颜面。”
“我都九十多了,还要那些虚名作甚。只恨当年未能始终追随阮吉两人脚步,不登庙堂,浪迹于江湖之上。”
听到王融这话,王琰顿时沉默起来。良久,他又抬头道:“三哥,那咱们晋阳王家难道就要绑在赵王这艘注定要沉的大船之上吗?咱们王家不能毁在你我兄弟之手啊。”
“这便是我要和你商议的地方。”王融说这话时眉眼之间凝重无比,“六弟,你惜命否?”
王琰悚然一惊,看着王融那凝重的眼神,以他的聪明瞬间便明白了他三哥的想法。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明白了,三哥,我会和你一道劝进的。”
“好,你我兄弟同心,必能办成此事。”王融忽然对外喊了声,“拿一坛酒进来。”
待那吴叔一脸不解地拿了坛酒进来,又一脸不解地出去后。王融打开酒封,倒了两碗。
“来,自吉康阮机两位过世之后,我便不再饮酒。今日你我兄弟聊发一次少年轻狂,便再放纵一次如何?”
“三哥能有此兴致,我岂能不陪。”王琰端起一碗酒,兄弟俩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将这两碗酒一口喝干。
“哈哈哈哈,好。阮机刘凌当年最好此物,常言发明酿酒之人当受列土封疆之赏。为兄当年不以为然,如今再饮此物,方知阮机之语着实妙不可言。”
兄弟俩便就这般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不多久,这坛美酒便见了底。
“你我兄弟领头劝进,赵王必定感恩戴德。以此为契机,要求外放我王家子弟为两州刺史。如此交还条件,想那赵王沈秀等人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认为我们晋阳王家已经和他们绑在了一起。”
“当他们到任之日,便是高举义旗之时。”王琰接着他三哥王融的话说道,“如此我们晋阳王家依旧是天下人心目中的豪门领袖。”
“哈哈哈哈,只是你我这两把老骨头……”
“咱们这两把老骨头老了,就葬在上洛罢了。”
“六弟,你看我们晋阳王家子弟当中哪几位适合外放一州刺史?”
王琰稍微沉吟片刻便开口道:“王墩和王承。一个外放兖州,一个外放荆州。”
“哦,说说为何选择这两个州?”
“三哥这是在考校我?”王琰哈哈大笑道:“你我兄弟多年不曾如此了。兖州乃天下中枢,高举义旗联合关东诸侯,非兖州不可。”
“那荆州呢?”王融又问道。
“荆州有江汉之固,”王琰又干了一碗酒道:“万一联军不利,重新回到后商讨伐董灼的局面,那荆州自保绰绰有余。”
“王墩自幼喜好兵书,雄豪之气于众子弟之中最是突出,当出为兖州刺史。”王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王承谦冲,虚贤纳士,从谏如流,最是保家之人,当出为荆州刺史。三哥,您看您六弟如此安排可算妥当?”
王融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其实我是偏向让王承去益州的。”
“益州荆州都行,咱们再和其他几家通通气。他沈秀既然想上楼,那咱们这次就要把这登天的梯子造的越高越好。”
……
就在王家兄弟在自家宅子里喝酒的同时,上洛城北郊十里长亭内,也有两个大汉在一起饮酒,赫然便是那日在鸿都学院观看章布和王天赐比剑的那名三品蛮族修士和四品商人修士。
“王兄,你我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借用你们商人一位诗人的诗句: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名气度非凡的三品蛮族修士不是别人,正是朝廷现任匈奴左部帅刘元之子刘耀。匈奴在前商建国前就已统一草原,是塞外名副其实的霸主。前商和匈奴前前后后大战了快一百年,终于击败了这个草原霸主。到了后商时期,匈奴分为两部,其中南部匈奴南下归顺了中原朝廷,成为内附之国。之后,后商和南匈奴联合灭掉了北匈奴,塞外大单于的封号从此又归于南匈奴首领一人。而到了后商末期,当时的周武帝又将南匈奴分为三部,撤销了单于的封号。
刘耀便是南匈奴大单于的嫡系后人。
南匈奴内附中原已经有三百多年了,他们匈奴上层贵族对于商人的文化服饰乃至饮食习俗都极为仰慕。在当年还未内附时,这些匈奴高层贵族就处处模仿商人这边的风俗习惯。待过了这三百多年,若不是他们依旧还坚持髡头的传统,否则没人能分得清这个人到底是匈奴人还是商人,他们几乎早已经变的和商人一模一样。这刘耀自幼便熟读经史,四处游学拜师,王泌便是他在冀州一位大儒门下学习时认识的知己好友。
两人性格相似,都是极为洒脱雄豪之人,一见如故后便成为了莫逆之交。
“刘兄,我看你这个质子还是不要再老老实实地待在上洛当质子了。”王泌干了那一碗酒后笑道,“上洛要大乱了。这个时候,没人会管你这个匈奴质子了。回到你们平阳去吧,如此时局,正是我辈大展身手之时,可不要在上洛这个乱局之中再浪费时日了。”
“你呀,难怪当年老师总说你脑后有反骨,这句话还真一点也没错。”刘耀笑道:“你父亲也是堂堂的大晋太守,你也袭封了他的亭侯爵位,为何总想着要起兵闹事呢,为何就不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呢。”
“生来乱世命哪。”王泌洒然一笑道:“你我二人总感慨未能逢高祖光武之时,不能建不世之功,留名青史之上。天见可怜,皇甫家竟然自己内乱,老天爷给你我这种人这么大的机遇,当投身其中,与天下英雄争那一时雌雄。如此方才不负此生。”
“若是你我日后沙场相见,王兄会怎么做呢?”刘耀说这话时依旧磊磊落落没有丝毫作态之资。
“先战天下英雄,若是大浪淘沙,最后就剩你我,沙场之上,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击败你。我想,你也同样如此。”
“好一个青州豹!”刘耀由衷赞了一句,“当为王兄此语浮一大白。饮完此酒,便就别过。他日相遇沙场,再和王兄把酒话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