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
此时此刻,有个念头在我心中破土而出,需要一个神仙来指点迷津让它成长成参天大树。
姑且承认胖子是东元山土地的身份吧。
“你瘦就了不起了?”胖子气的满脸通红,在山丘上指着我大骂,“臭小子,有本事你别跑,站在那,叫我揍一顿。”
胖子十分介意我评价他的身材,但今天我不得不说,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他,只好激将的惹他发火。
“呦,这不是土地大哥么?好几天不见,越发的精神了,这几天忙什么呢?昨个还想你来着”我连忙赖账的转移话题,和他寒暄起来,“前两天捡了只落单的小狐狸,正漫山遍野的找呢,胖乎乎的,你看见没?”
“狐狸?什么狐狸?”
“先不提这个,那畜生走累了自然会回来。”我道,“正巧想要请教您些事情。”
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先叫他得意一会。
胖子掏了掏耳朵,难以置信,“‘您’?我没听错吧?”
他抬头看天,蹙眉沉思:“天上要下‘红雨’了么?”
一句尊称把他吓成这样,我以前有那么没规矩么?
“哥哥有些日子没去我那喝酒了,山上的有什么变故不成?”
“酒?”胖子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没什么变故,没有。你要是想和我喝酒,我现在就有空。”
知胖子者莫若我。
我俩一路小跑趁着夕阳余晖,拖着长长的影子回到了我那年久失修的小茅屋中。
“苣若丫头是在信里说了什么,叫你忽然之间变的这么开明了?”他忍不住问道。
小爷我什么时候不开明过!
忘忧,你要冷静!
我谄媚的给他倒酒,回道:“大哥真是料事如神啊,我今天请你过来,正是与她相关。”
胖子洋洋得意,猥琐的挑着眉,举着酒杯将胳膊支在桌子上,凑过来问道:“瞧你这样子,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求我帮忙吧?”
我伸出大拇指,称赞道:“不愧是东元山山大王活神仙,神机妙算不是盖的!”
他沾沾自喜的喝掉了那盅酒。
“臭小子还挺会说话,真虚伪。”他摇着头,乐的合不拢嘴,“不过,我就好这口。”
看到他这副样子,真想上去打他。
但看在有事相求于他的份上,还是要忍忍。
“不过,你要是想求我帮你往天上送信,可不行。”他摆了摆手,“非要如此的话,哥哥我只能将刚喝下去的酒吐出来给你了。”
“三界六族之间等级戒备森严,自有一套章法,凡人不能影响天道运转,否则株连九族万死不复,我才不要做你的帮凶。”他打了个嗝,“跟你非亲非故的……”
他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么?
我根本没指望过他能替我上一趟天界。
我笑道:“大哥多想了,那天庭何等险恶之地,忘忧已经失去了苣若,怎么舍得再叫您冒险呢?”
胖子一下惊醒,将凳子往后挪了挪,显然是被我的话恶心到了。
“请您喝酒,是请教些关于修真的法门。”
“修真啊,这个简单。”胖子一拍大腿,一脸自信,“三界之内只要是叫得上名字的门派道系,住了什么仙官仙姑有什么法宝灵兽,我都能告诉你。”
我觉得他会错了意。
“我不是想问天上住了什么神仙,我是想修仙。”我指着自己,强调:“我,要做神仙!”
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
这种歪瓜裂枣都能做神仙,我怎么就不能?
胖子手中的酒盅呯的一声落在地上,沿着凹凸不平的地骨碌到了角落中,手还僵持在原先的位置,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天底下那么多想要做神仙,求得不老仙身的人,我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
何至于这么惊讶?
再说,难道他在此之前难道不是与我一样做过凡人么?
“唉唉,你没事吧?”我拿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我倒是没事。”他恢复了神志,“问题是你有没有事?”
“我有事啊,”我继续指着自己跟他强调这个事情,“我要做神仙,我要修真悟道,我想做你徒弟,叫你教我仙术!”
“嘶……”他犹豫着,捋着稀疏的胡子,不时斜眼瞟我,“原先你在东元山上寻死觅活的说过的不痛快,怎么突然想要长生不老得道飞升了?”
“我可不是嫌弃你啊!”他又辩解道。
死老头子,眼神里满满都是瞧不起和嫌弃,就差没写在脸上了,还说不是嫌弃我?
绝对是故意的。
“你不是对我们神仙很有偏见么?”
“对呀。”
“你瞧,回答的这么利索。心不诚,怎么修仙?”
“就是因为心诚才回答这么爽快!”我道。
花钱便能买通司劫的仙官,和人间有什么区别?
我是好奇,什么样的一条龙,能瞧上她这样的姑娘。
好吧,如果非要说我是因为苣若,那我承认,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醋意。
她像是我亲手塞在河蚌里的一颗其貌不扬的沙子,一直隐藏的很好,可还没等我亲自去验收她是否成长为了完美无瑕的珍珠时,就然被别人抢走了。
独立成长的苣若,到底长成了什么模样?
我也想看啊。
“老爷子我自由惯了,不收徒弟。”
竟敢拒绝我……
当我真想拜你为师啊……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提鞋我都嫌你不利索……
爱当不当,没了你,老子照样能修道成仙!
小心我自杀未遂闹得满山风雨,玄女跑出来收拾你……
“不过,我这倒是有本入门的内功心法可供你练习。”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泛黄的旧书。
入门功夫?那怎么能行。
要是按照他给我制定的这种慢性子的练功方式,怕是等我飞升时,苣若在天上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速成的又没有?”
他老大不乐意的收回了书,撇嘴道:“拿刀捅自己比较快。”
“那不行,咱们山上没有大夫,死不了岂不是活受罪?上吊行么?”
“你来真的啊?”
“我可没空和你闹着玩,你要是不诚心帮我,我真要寻死觅活了。到时候玄女怎么对你妻儿老小,账别算我头上!”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童子功,叫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去学,那场景我想都不敢想。
我只能对他不义了。
反正他都说了,我们非亲非故的。
“你这连个最基本的呼吸吐纳都不懂,就想着一步登天,哪有那么容易?”
“苣若还不如我呢!”
“她那是运气好!你行吗?”
“不试试怎么能行!什么时候人间再有飞升的凡仙,你可得提前告诉我,我好过去替他挨天劫去。”
胖子噗嗤一下的笑了,“你以为每年洪水地震旱灾雷劫死的死去的百姓都能和苣若一样叫好心的神仙搭救着去天上吗?别傻了,苣若能进到金山城中,全是因为她命里有这个。你命里没有,就是被雷劈死十次,也成不了神仙。年轻人修道,首先要戒的就是浮躁,心若静不下来,早晚是要入魔残废的。”
苣若没见着,先看见了阎王?
不划算。
胖子的话有几分道理。
先莫要一口否定胖子的指点,试试书上所授的法门再说。
苣若在信里说过,周围皆是修仙门派的佼佼者或者天生的异族,自己没什么本事,因此吃了不少苦。她以前是在琼花宫看人脸色长大的,知道在那仙山之中没人瞧得起她。金山城中的大师姐,不过是个头衔,事实上她自己懂的还不如炼丹炉旁烧火童子多。
她在人间的时候就没看过什么书,我想,道德经和华严经大概是她人生的顶峰了。苣若说她这些日子和彤乷借了许多的经书,在努力了。
不是有一个热情好客相见恨晚的南薰么?
为什么一定要和彤乷借书呢?
“我就不信,我一个堂堂广陵才子,背起书来能比你慢。”
好在我这还有点值钱的玉饰,留着也没什么用,索性拿下山去典当成了钱。
下山的路还在那,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走到最近的集市中,苣若走了,天雷在东元山上劈开的那条路就再没合上,我走在那条开着白色野花的路上,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自由了,还是被锁的更加牢固。
苣若在信中提到过的所有经书我都有买,也都背了下来。
街边有许多杂耍卖艺以及路边小吃,我犹豫着看了几眼,发觉自己早已习惯了清净,不适应人多嘈杂的环境,所以匆匆的又离开了。
苣若再来信的那天下午,山上正在下雨。
很奇怪,那封信躺在我门前的石阶上,丝毫没有被淋湿。
我抬头看了看门框之上的房檐,又看了看那唯一一块从来都不会被雨水打湿的石阶,眼眶发酸。
她连这儿的一砖一瓦都记的。
也不知曾经在这块石阶下避过几次雨。
信中并没有再提到过那条叫我闹心的小龙。
苣若离开了九重天边境,也离开了昆仑山,这就意味着她不再与彤乷和平朔为伍——自己单干了。
要姑娘家一人游荡在妖魔横生的三界之间,姐妹们都觉得她是疯了,但我觉得挺好,总比和那些心怀不轨的男神仙一起要安全的多。
我自私?
那当然了,我都不自私了,人间还能待么?
我的东西,就算是毁了,也不能被别人拿走。
苣若说她在昆仑山上中了鲛人牙齿里的毒液之后,在金山城弟子房中躺了几天,哪也没去,想了很多。
后来推掉了所有的事情,跑到了师父跟前,主动请缨说想要学药,像师父一样,做一位旷世神医。
苣若有自己的想法,固执起来是一般人劝不动的,终于说通了葛洪道君之后,带着简单的行囊开始了三界游历的新生。
天上有三十六层天,绝大多数都是她去不了的,苣若想要采药,帮师父编纂全新的《本草》,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说师父计划着在她走后,朝东王公再要两个徒弟给她打下手,她嘴上欢喜,可心里却不乐意有人在身边给她添乱。
还是像以前一样啊。
内地里是个孤僻的丫头。
天底下有这么多地方要去,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东元山呢?
有朝一日她有了机会重回人间,还能辨清回家的方向么?
我抬头看看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的天,觉得,我这回是真的想她了。
苣若采药的第一站选在了东海深渊之中,为此她特意苦练了水性,终于学会了游水,可后来她师父居然传了她一套仙家特有的闭气心法,能叫她在水中不换气而来去自如。
以为全世界都应该照着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然后一条路走到黑,撞在墙上头破血流才知道回头。
这就是苣若的生存之道。
旁观者看来,当年东元山上偷鱼之后,她大不必再上一趟山,来找我报恩。
如果不是这种我行我素的性子,大概就不会有这以后的种种了吧?
信上说她因丹青描的好,受到了九重天的上仙的褒奖呢。
我是不是该夸夸她呢……
夸两句就能上天的人,我才不要浪费口舌。
人亦或是仙,都是带着一层一层的“面具”在与别人交谈的。她太天真,一定看不到那些虚伪的表情之下到底隐藏了什么嘴脸。
想到这里,我更加急迫的想要成仙,跑到天上去找她了。
我比苣若学的要快。
我底子好,况且她在天界还有别的事情,不可能像我这样心无旁骛。
“你小子还挺有天赋。”胖子伸手在我寸口脉上探了探我体内的真气,奇道:“还真有我当年的样子……”
“……”你要是不说后面这一句,我还以为自己距离成仙不远了呢。
玄女手底下从阴曹地府揪出来的人,肯定是有点背景的,我都不好意思提醒他。
“呼吸吐纳之法还是要练,这是根本。”他说着,又拿出一本书,“这是我当年练过的剑术,你从今天开始,便以树枝代剑,开始练吧。”
我惊奇的看他那五短的身材,讪笑道:“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剑仙出身。”
他心虚的理了理衣襟,回道:“那当然,别看我现在身材走了样,当年,也是玉树临风一少年!”
那本剑谱上的招式学起来实在是难,我练了两天,觉得本来心如止水的心,忽然变得浮躁无比,焦躁的即将抓狂。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奏啊!
我拿着那本剑谱到留仙洞找胖子,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胖子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我这才知道,书确实是他年轻时候所用,但正如我所猜想的,他根本不是个练武的材料,所以在而立之年,毅然放弃了做剑仙的梦乡,改修了禅道。
“我看你身材不错,应该适合学这个。”
这不是身材好不好的问题好么?
单给我一本里面画着奇怪小人儿的剑谱,里面的解说缺失大半,“我又不是要下山去坑蒙拐骗卖假药,你能不能负责一些?”
我说我也要修禅,胖子说我不行。
他说我前半辈子富足,后半辈子安逸,没有成过亲,没有受过苦,长的好,还有人照顾,是悟不出世间真谛的,所以走不了这条了路。
什么叫后辈子安逸?东元山穷的叮当响,我又走不出去,不让我睡觉还能干啥?这也叫安逸?
我觉得我挺苦的,他不是我,凭什么这么评价呢?
先前他倾囊相授的助我成仙,我还挺感动,现下看来,到底是我过于单纯,把他想的太善良了。
我成仙,又不是他的功德,我们非亲非故,他做什么对此上心?
我将那本看不懂的剑谱压在了衣柜的最下面,发誓再也不看了。
单靠呼吸吐纳之术,外加从山下买来的各种经书,我想,我这般的资质,不出十年,怎么也悟出个真谛了。
“小绯,我看你长的这么壮实,应该已经修炼成精了吧?”我蹲在池塘边上,对着小绯说道,“你要是已经成精了,就别藏着掖着,咱们都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我不会嘲笑你人身丑陋的。”
小绯吐了几个泡泡,依旧是木讷的看着我。
原来是个只会长肉不长脑的傻子……
“不够意思,有什么修炼的秘诀,都不跟我这个主人分享。”
我想我这些日子大概是成魔了,看到什么都觉的它是个妖精,可怜我,会冷不防的开口说话传授我修行的诀窍。
我还想,天上会掉下来个落难的神仙,被我在溪边所救,然后一定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叫我修炼的法门,当然,最好就直接把我带到天上,省去我修炼的漫长过程。
那个神仙,最好是个美女。
“噗——”
忽然有个低沉的笑声想起。
“……小绯,没想到你的声音是这么爷们儿的。”
是不是该给它改个名字叫“绯爷”以表示我的尊敬呢?
这当年我一心想要吃掉的胖鱼,居然变成了值得敬仰的灵物。
“咳,我在这呢。”
我仔细听去,才发现那声音并不是水里发出来的。
接着,什么人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小绯一个扑腾,转身往深处游走了。
我抬头看去,是个陌生的男子。
怎么会有人来呢?
看着……眼熟啊……
他看着我,似乎是不能理解我此刻的淡定。
可是我还能怎样呢?像个小姑娘一样捂着脸落荒而逃?
我又不是没穿衣裳。
再说,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儿。
“你是迷路了么?下山的方向在那边。”我给他指了条明路。
那个男人身材十分魁梧壮硕,站在前面像是座山,有着摄人的魄力,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地盘稳重,是个练家子。
难道是个猎户?
我见他朝我这边走来,连忙起身,伸手制止他再靠近,商量道:“好汉有话好商量,你要是想要我这山头,我给你便是。”
他皱了皱眉头,回道:“我要这山头作甚?”
“那你要什么?”我一想,不对劲,赶忙后退两步,回道:“要我我可不给!别看我住在山里,我可是读过书的,洁身自好的很!”
那大汉额角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似乎是不大耐烦了。
躲过了苣若,却没能躲过霸道大汉的进攻啊!
我忘忧晚节不保,玄女救我!
“我是神仙,我来帮你的。”
“啥?”
“我是神仙。”
这家伙叫阮青,是个神仙,而且是个武将神仙。大概是我天天念叨着自己要修行,心意过于虔诚感动了上苍,所以从天上跳下来了一个神仙。
“实际上,你是玄女派下来监视我的吧?”
阮青一脸严肃,皱着根本没松开过的眉头,回道:“算也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