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立春。
南雁北归,宜踏青。
九州北域,南枝城北门。
马车迎风而行,渐出城门。
有小雨,不大。
细雨蒹葭,淅淅沥沥。
赶车的车夫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头上遮着一个竹叶绒草编织的斗笠,手中牵着缰绳,嘴中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听不太清。
年轻的车夫身子挺得很直,宛若一樽出了鞘的长剑一般,锋芒毕露。
车厢里坐着的是一个姑娘,倚靠在软塌上,面色有些苍白。
官道上车来车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偏偏,那个最是喜好热闹的采莲姑娘此刻眼睛就没离开过赶车的柳小凡身上。
难得不再昏昏欲睡,总想着要多看几眼这个冤家才好。
别说,当起车夫来的柳小凡,落在采莲姑娘眼里也是万般讨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味道。
雪衣白袍,名驹长剑,车马行于古道。
朦胧中,这一幕似曾相识。
走走停停,听风亦观花
“柳小凡……”
采莲姑娘看着那道背影,轻声喃喃。
“莲掌柜的,你在叫我?”
马车停了下来,柳小凡没有转过身,言语间带着一丝戏谑味道,依旧那般不肯好好加采莲姑娘。
“谁在叫你了!”采莲姑娘不由红了脸,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嘟着嘴不满道:“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掌柜的!”
“好的,掌柜的!”
车厢外,柳小凡的声音还是那般欠扁。
轻扬缰绳,马车继续向前。
暮云涟涟,有雨落大地,阳光却是正好,仿佛伊人眉间黛色。
采莲姑娘若是抬头,定会被车厢外少年眼中的似水柔情所惊到。
牵引马车的是一匹白马,无一丝杂色。
马名的卢,万金难求,是前些日子柳小凡骑回来的。
直到今天,采莲姑娘还是没有弄明白,明明是一个穷到天天跟着自己蹭吃蹭饭蹭住的惫懒混蛋,是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去买一匹这样的名驹。
想来想去,也觉得顺手牵马的可能性极大。
为此,采莲姑娘还担心了好久,生怕哪天会有那苦主执刀而来要了柳小凡的小命。
良禽择木,贤臣择主。
名驹也是一样,多是通了灵性,唯豪杰英雄不得降服。
的卢的主人,必然不会差。
每每想到这里,采莲姑娘就有些担忧的盯着柳小凡这混蛋。
她在想,这个‘盗马贼’经得起人家大侠主人几刀砍的?
好在这么多天以来也相安无事,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离城渐远,道上行人也就少了起来。
听说城南边今天会有风筝会,对于南枝城里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可是一场盛事,不能错过。
所以,来城北踏青的人着实不多。
听着窗外的雨滴声,采莲姑娘莫名觉得安心。
不知觉间,竟又沉沉睡去。
蜷缩在软塌里,呼吸均匀,像极了一只小猫。
车厢外边,柳小凡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一颤。
然后,再次握紧。
车轱辘轮转,渐渐驶离了官道。
雨渐停,有雾渐生。
雾气弥漫的山野,隐约可见一间青翠竹楼点缀在半山腰,有炊烟渺渺。
柳小凡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轻轻摸了摸马头。
的卢颇通人性,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主人肩膀,驻足不前。
掀开帘子,将熟睡着的采莲姑娘拦腰抱起,柳小凡走出车厢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竹楼,向着山间行去。
下过雨的山路有些崎岖,尤其是这般人烟罕至的山间更是如此。
残缺不堪的青石阶遍生苔藓,走起来颇为湿滑。
拾阶而上,柳小凡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小心,生怕将怀中的姑娘摔了。
约莫走出百阶,终是见到了竹楼全貌,算不得繁盛,却颇为雅致,与北秦四四方方的建筑风格不同,三层小楼之上别有洞天。
楼后有山,隐于雾中。
雾气朦胧,山中景物时隐时现。
翠竹,寒泉,百尺瀑布飞溅而下却无声。
尤为让人惊奇的是,这浩瀚如银河垂落的磅礴瀑布落下之水,竟是呈现出一抹紫色。
紫气东来,水帘之中似有凰鸣龙吟。
柳小凡终是停下脚步,站在台阶间那座书有‘方寸巫岭’四个大字的歇脚亭中,双眼微微眯起望向竹楼之后瀑布,轻声低语了一句,俯下身看了一眼怀中采莲姑娘。
眼中,有一抹怅然,如释重负。
“柳小凡,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热茶?”
“山里天气凉,你怀中姑娘本就体寒,在外面待久了可是不好。”
声音空灵缥缈,却带着一缕沧桑,从竹楼中传出,让人听得不真切,更猜不透声音的主人究竟年岁几何。
明明这样的沧桑味道唯有耄耋老人才会有,偏偏,声音中的那抹空灵却又让人难免会觉得声音主人应该是一个妙龄年华的女子才是。
柳小凡没有说话,抬起头看向竹楼的方向,微微颔首,抬步向前。
有句话是说窥一斑而知全豹,次方竹楼外景雅致,内景自当尤为胜之。
“我说,这就是青蝶先生的待客之道?”推门而入,抬手捏住一条扑面而来的斑斓大蛇,柳小凡微微皱了皱眉,终是开口。
“呵呵,我家小龙儿最是记仇,出来这么久,也就是上回在妖公子手里吃了亏,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声音从二楼传来,这回那股沧桑味道渐淡,反而平添了一分俏皮,似是女子娇嗔。
“若说记仇,我看应该是青蝶先生罢?”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柳小凡见怪不怪,轻声一笑,嘴角微扬,捏住大蛇七寸,反手甩出门外,将采莲姑娘背在身后,向着二楼走去。
“咯咯咯……”一串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过后,一个曼妙身姿出现在了二楼转角处,背靠着墙,薄纱遮面,紫裙轻摇玉扇,一双微微翘起的眼睛里似有万般风情,“莫非,妖公子忘了,我当初便是说过,这世上唯有小人与女子最是难养。”
她看向柳小凡,又望向柳小凡怀中的采莲姑娘,眼眸中似有幽怨,轻声嗔道:“我是女子,也是小人,你这冤家许久不来寻我,可是叫人家想的好苦。看来,那两样东西你是到手了?”
说完,话音一变,抬起一只纤白玉手轻拨额前发丝,笑道:“想不到,九州界北域大秦最近两年时间里声名赫赫的妖公子,竟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当真连命都舍得不要?”
柳小凡没有说话,将视线落在女子眼角处,在她左边眼角处,有一点朱砂红痣,如同泪滴,平添了一丝妩媚。
很久以前,柳小凡听那说书先生提起过,女子眼角若有痣,一生至情至深至痴,却下场悲惨,终生情殇。
痣名滴泪,亦唤眉间雪,是前生挚爱之人眼泪凝聚而成。
眉间雪,眉间清寒,入骨似血。
这是朱砂点不出的效果,如此真实。
泪痣,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记,连转世都抹不掉的痕迹。
这样一个女子,自然当得上风情万种四个字。
尤其,当这个女子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望向一个人时,就更是如此了。
“青蝶先生…”柳小凡不禁微微蹙眉,终是开口。
“呵呵,好了,不逗你了!”被唤作青蝶的女子收起笑容,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领着柳小凡上了二楼,轻声道:“时候尚早,算算日子,离月圆还有两三日时间要等,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柳小凡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摇了摇脑袋,将采莲姑娘小心翼翼从背上放在屋内软塌上,轻轻掖好被角,轻笑道:“三年前,我这条命本就是这死丫头拿她命换来的,如今不过是以心换命,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懂!”青蝶看了一眼软塌上睡得香甜的采莲姑娘,又认真瞧了瞧柳小凡那张颇为好看的脸,如实说道。
“哈哈,那是青蝶先生年纪还太小,还没有遇上喜欢的人,等到那时你便会懂了。”柳小凡小心翼翼合上房门,轻笑着调侃说道。
“还是不懂!”被唤作青蝶的女子又摇了摇头,覆手在指间那枚浅紫色戒指上轻轻一抹。
随后,掌中凭空出现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酒葫芦。
葫芦之上,刻有一个蝶字,笔画勾勒间煞是讨喜,仔细一瞧当真像极了一只青色蝴蝶翩翩起舞。
拔开酒塞,被唤作青蝶的女子仰头倾倒。
妩媚不再,这时候的青蝶姑娘豪迈不输男子。
房间里,有酒香扑鼻肆意。
“来点儿?”十分满意地打了一个酒嗝,青蝶面色微微泛红,抬手抹了抹嘴角,将手中酒葫递给柳小凡问道。
“也好!”柳小凡见怪不怪,似乎早就习惯了身前这个女子的多变,接过酒壶,单手执壶豪饮。
兴许是薄纱遮住了半张脸的缘故,被柳小凡称作青蝶先生的女子脸上表情看的不太真切,但那双比起世间狐仙还要妩媚的眸子里有光在闪动,波涛汹涌,似醉非醉。
来这个世界两年多的时间里,见过了许许多多同龄之人。
不得不说,对于九州来这是一个大世。
五域当中,四海之间,各族少年至尊之姿者无数。
如今,九州北域大秦皇朝近两年风头最盛的七位公子中,只有身前这个吞仙铁剑妖公子,最是让她看不懂,亦参不透。
本就是为族中老祖寻心而来,所以青蝶姑娘却是知道,这位妖公子那颗‘赤子之心’必然不容有失,定要得到。
老祖将要应劫重生,药石无医,唯此心可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