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叫了一声,妖主传音道:“越陷越深了!”
西府回头看了包子一眼,给了他一个迷之微笑。什么意思?
西府搂住阿爹的一只胳膊,两人紧靠着快步走在乡间小路上。
包子又汪汪叫了几声,一声比一声凶,“放开他胳膊,不准再碰其他男人。”妖主的声音冷厉非常。
西府本不想理他的话,但很明显地感觉到周遭的气温又下降了,她害怕了:妖主对人类可没有多少感情,弄死一个人,在他眼里不过与弄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想到这一层,西府立即松开了搂住阿爹的双手。
林二往女儿这边一看,见女儿朝他尴尬地微笑,心里也有些尴尬,他明白应该是这女儿害羞了。话说他原本也不习惯与女儿这般近的的接触,被女儿这样搂着一只胳膊,心里既觉得温馨幸福,又有点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他猜女儿必定也是不好意思了,才松开了手。于是便也转头看前方,继续往前走。
西府跟在阿爹身后,两人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
父女俩到家时,阿娘正坐在厨房椅子上侍候松塔。
要将松子从松塔里弄出来,其实还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情。阿娘正手握着一把小锤子,在一下一下捶打案板上的一颗松塔,有一些松子便飞出来,落到地上。阿娘不慌着捡地上的松子,而是继续拿另一颗松塔放在案板上,继续捶打。
西府与阿爹都要蹲下身来,捡那些松子。
阿娘说:好啦,收拾完地上的松子,我们便开饭吧。然后便放下了手中的小锤,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手,便去端饭端菜。
西府手里动作停顿了一下,心里疙瘩一下,原来阿爹阿娘还没有吃早饭——早上他们发现自己不在房间之后,也无心做早饭了,四处找西府,找了一个多时辰,找不到,阿娘便在家傻傻地等着,阿爹便去山神庙里求山神,两人哪有心思吃饭。
心里头被歉疚填满,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啊。她必须连夜去处理县令夫人的病情,以此拜托县令帮助自己打探房子的信息,却不想遇到了神农阁的主事人抓住了自己……
“修仙者与凡人完全属于两个世界,你想将它们合二为一,必定辛苦而危险!”妖主适时传音,他语气平淡,只是在讲一个事实,他已经不想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知道西府有时候很有主见。
西府微微地点了点头,赞同了妖主的话。她手上又开始忙起来,捡拾地上的松子。松子不多,很快便捡完了。
饭菜皆已上桌。包子的小碗里也盛了饭菜。
西府与阿爹洗了洗手,便走到饭桌旁,各自坐下。
阿娘为西府盛好汤,鲫鱼汤,汤熬得不浓,没有熬出白汁,很明显时间不够。
西府喝了一口,眼角的余光看到阿爹阿娘也都在低着头喝汤,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喝汤的吸溜声。
气氛有点尴尬。
西府喝了之口,心里仿佛有一块巨石,堵得慌,实在喝不出什么味道来,放下碗,硬生生地说道:“阿爹阿娘,让你们着急了!”
“没有关系的,我们只是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阿娘这次说得很慢,表情是罕见的严肃认真。
西府没说话,她从阿娘的表情上看出来,阿娘必定还有下文。
可是阿娘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便不再说说话,只是低下头去喝碗里的鱼汤。时间不够,煮出来的汤其实腥味很重,并没有多好喝。
阿爹盯了两人一眼,也低下头去喝汤,瞧那喝汤的劲头,要不是顾忌到可能的鱼刺,阿爹估计可以一饮而尽。
西府也低下头去,喝汤,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阿娘突然开口了,“西府啊,阿爹阿娘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很多事我们帮不上你,你也不想让我们为你担心,所以你不说,我们懂的。可就是,可就是,还是会瞎操心。”
阿娘盯着西府的双眼,西府也盯着阿娘的双眼,两人的眼里都是湿润润的。
西府本能地想辩解什么,但脑子里突然想到妖主曾经说过的话‘你的异常,你以为他们无知无觉吗’,西府便不想再说话了,只是听着阿娘往下说。
“打老头子把你领下山,从你的言谈举止看,你都不是个普通人,特别是山神庙那次,阿娘便更加确信了你不是个普通人……但阿娘还是觉得,不管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成为我们的女儿,但阿娘都很开心,你明白么?有你做女儿,阿娘很高兴,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可就是,可就是,害怕有一天,你会突然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你明白么,阿娘真的很害怕!”说到这里,阿娘眼里的水早就淌了下来,在脸上造成了两道小河流。
西府坐到阿娘身边,用衣袖替阿娘轻轻擦掉泪水。自己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也汇成两股小河,不停地流淌。
包子知趣地走开,无论是妖主还是包子本体,对人类的这种强烈感情都不太适应,本能地回避这些,毕竟妖类更为直接,爱恨情仇简单明了,没有人类这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对妖主来说,觉得合适就留下来做女儿,不合适就离开,有什么好纠结的,不就是两条路么,二选一就行了。结过人间这么久的打磨,他也渐渐明白人类与妖类在情绪感受上的差别,对此,他不太理解,但还是会尊重,特别是西府的情绪感受。
“阿娘、阿爹,我确实不是普通人,但我的真实身份不能告诉你们,这对你们有好处,包括我想搬到县城去住,也是为了保护你们,无论如何请相信,我不会害你们,我心里的的确确,将你们当作了我的父母一般!我也很担心,有一天不得不离开你们,但是,我会记得你们的。”
西府不知道自己怎么说一下子会说这么多的话,但说过之后,心里便顿时畅快了不少,不再胸闷发堵。
阿娘的眼泪也不再流了,当长久担心的东西,变为确认之后,反而没那么担心了,人也更加平静了,反正事实便是如此,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既然分离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那就从此刻开始,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吧!这是在场的三人统一的心声。
于是,这一餐饭吃得后面还是挺平静的,虽然不复往日餐桌上的热闹,但是各自心里都有一种放心与通畅。
用完饭后,西府跟阿娘爹说:“我已令县令大人帮我留意城中的房子,后面还会有很多事对接,会没有时间去义学馆授课了,这便要去通知岳馆长。”
“很好,那你快些去吧,让阿爹与你一起,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个人带不来。”阿娘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早些不做先生了,一家三口便多些时间在一起。
“好的。”西府对于阿爹一种有一种奇妙的感情,他将她带回伯劳村,又给了自己一个新身份,于她而言,自然有着天大的恩情,但阿爹不会说话,两人之间便有了一种无形的隔阂,不如与阿娘在一起时的亲密。能单独在一起走一程路,也是一种很好的亲密陪伴。
阿爹戴上了一顶灰色毡帽,牵过毛驴,拍拍驴背,让西府坐上去,脸上是满满的笑意。
西府也不客气,坐了上去。
一路上,西府跟阿爹讲了很多,讲到她在山上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惊喜,第一次走进家里便感受到的温暖,讲到在季乡正家里教授季青时的有趣事情,甚至还讲到自己修习五禽导引术的事情,因为阿爹不会说话,所以无须担心他会泄密。
在西府讲这些时,阿爹会根据所讲的内容,时而惊奇,时而畅怀大笑,可见,阿爹是基本看懂了她的唇形的。
对此,西府很是欣慰。
约半个时辰后,来到学馆。
门房是一位中年汉子,人长得精瘦,眼睛里有精光闪动,一看便是个从小练武的人。
当西府说明了身份后,那汉子便告诉他,馆长在休息里接见两位先生,让她直接去休息室等候。
于是,西府带着阿爹一同往里院走去。
院子里的万年青碧绿,地上草已经枯黄,令西府感受到一股凋零之气。
包子叫了一声,妖主传音道:“周遭气机已破,学子愿力已散,恐难复兴!”
听到这些,西府的脸皮不自觉地一麻。如果她不来这里,这学馆或许还是一片兴盛。
西府在岳金霖的休息室前等了有小半刻钟,休息室门便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长相文雅的青年,不算多英俊,也不算有多高,但是脸上特别干净——这个干净不是指表面上的无尘无垢,而是给人的一种心理感觉。
这青年见有个少女盯着他,脸竟然微红,还冲少女点点头走开。
妖主传音道,“这是个累世积善之人,这一世必有福报。”
“为什么?”西府暗自看了包子一看,这家伙今天好像很大方吗,平常他是舍不得在白天传音的,今天却传了一句又一句,她不明白这转变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妖主假装不懂,总不能告诉主臭丫头说,我是见你终于有了与尘缘分离的明悟,所以高兴啊,一高兴就大方了哇。那这丫头还不气得爆跳如雷。
“装蒜!”西府送给他两个字。
这下妖主没有接话,因为岳金霖走到了门边,那张肉嘟嘟的大脸正冲西府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