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赶到出事工地时,好几个军户被打伤了,闹事的是金山卫的千户,被王洽拦着没让他走。
冷冷的看了一眼后,他开口就是一个大帽子道:“卫所现在这么闲吗?金山卫千户,无军令离开本地,想造反吗?”
那千户一点不怕的梗脖子道:“横山伯想要诬陷下官不成?下官来这叫回自己卫所的士卒,是得到南京兵部的同意的。”
陈夏询问的看一眼王洽,对方示意他这是真的,他明白了,难怪一个千户敢在这闹事,这是打擂台呢。
要知道王洽是工部侍郎,虽说管不了军队,可大明重文抑武久了,即使这几年改变了不少,可根深蒂固的观念,没那么容易消除。
别说一个千户,就是二品的总兵见到六部侍郎,都不敢丝毫怠慢。
“呵呵!南京兵部啊,这么说南京兵部比皇上还大了?看来真有人要造反啊。”
那千户脖子一缩,马上挺直身体道:“横山伯说什么下官听不懂,下官只知道听从命令,朝廷法度,兵部管辖将士,下官不得不尊命。”
陈夏玩味的笑道:“有意思,兵部管辖将士,把五军都督府扔到茅厕里,这些话朝廷明面上没说过,倒是被你一个千户给说出来了,看来你不满兵部侵权啊,好人啊,你的确是武官中的好人。”
那千户浑身一颤,惊骇的叫起来:“不是,末将没说这话,大人不能污蔑末将,末将不服!”
阴险的陈夏这是把文武之争栽到他头上,让他如何不害怕。
按照大明律法,五军都督府跟兵部是同级部门,兵部管辖调兵权,五军都督府管辖军队行政权。
他此次前来是拿着南京兵部的命令,但却不是调兵。
明知道南直隶军队,此次参与治理松江府是内阁的决议,南京兵部没那么傻,敢把军户调走。
暗戳戳的阴招,只能用年关临近,让军户休息回家过年为理由,由各卫所将领自行处理。
此人明显是被人当枪使,第一个冒头出来,还用上强行逼本卫所军户回家的手段。
不是调兵令,那这应该是行政上的管理,原本应该是五军都督府的事,可兵部出了这命令,没古怪就怪了。
五军都督府权利被架空,这事还是得从明英宗土木堡之战说起。
在这之前兵部是无权插手节制武将的,只作为管理军队后勤,和作战时发放调兵令的部门存在。
也正是土木堡之变发生后,瓦剌围城,兵部尚书死在土木堡,于谦被火线提拔。
从文职的兵部侍郎,提拔为兵部尚书,并接手节制京营,开启了大明文官节制武将的时代。
最诡异的正在这里,土木堡战役,兵部尚书跟着明英宗出征,把保证战争后勤的重任交给于谦。
可战争正如火如荼时,前方的明军却断粮了,明军不得不下令撤退,退回境内有粮的地方就食。
然后就发生朱祁镇被王振忽悠,走他家乡那条路,再然后就两军遭遇战,大明惨败,能打仗的勋贵在那几乎全部阵亡。
从此军队的指挥权落在文官手里,英宗复辟后并没有恢复,后世许多人说是因为大将石亨谋反,让朱祁镇忌惮武将的原因。
其实这事有待商榷,要知道大明的五军都督府,是朱元璋钦定,勋贵掌权的战争机构。
石亨是世袭指挥佥事,并不是勋贵,封侯是在北京保卫战后,至于国公的爵位,那是在拥立朱祁镇复辟后的事。
因此石亨被诛杀后,不存在皇帝不信任勋贵集团的事,真实的现状是,勋贵集团几乎都战死在土木堡。
新的继承者们,几乎都没经历过战争,根本不懂军事。
这些继承者们,父兄死的太突然,没有经过父辈的教导,压根就是军事上的废物,才是朱祁镇不敢把军权交给他们的原因才对。
更诡异的是于谦绝对是个清官,而且是个很有能力的清官。
可夺门之变时,手掌三十万京营的他,竟然没有动静。
当时还是他手下的石亨,率领亲信千人夺了宫门,事后他也没追究,反而认了英宗复辟。
要知道,当时明代宗朱祁钰是有儿子的,他完全有理由以镇压叛乱为由出兵,拥立朱祁钰的儿子上位。
因此究竟是于谦坑了朱祁镇,还是于谦本人是被文官集团坑了,这事就是个糊涂账。
“本爵就诬陷你了怎么了?敢在我这儿闹事,就要做好掉脑袋的准备,别说你一个千户,回去问问给你命令的那人看看,本爵敢不敢动他!”
开始厌烦的陈夏,沉下脸冷笑道。
那千户顿时面如土色,陈夏已经盯紧他,一股威压把他死死的压制住,死亡的感觉让他窒息。
“不!你不能杀我,末将只是听命行事。”
“听命行事,哼!本爵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现在怀疑你贪污公帑,欺压军户,来人!拿下,押解北镇抚司诏狱去审问。”
那千户整个人都瘫倒,他忘了陈夏还是锦衣卫,而且是实职的指挥佥事,有权调查任何官员。
要是没把柄胡乱抓人,自然是不行的,可自己撞上枪口,地上还有多名被殴打的军户,他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等被人绑住后,他才尖叫起来道:“大人饶命,小人招供,是南京兵部侍郎阮大人命我等故意闹事的……”
他这一坦白,陈夏止住士卒,请王洽亲自审问,马上一份弹劾奏章,被八百里快马送进京中。
南京兵部右侍郎阮大铖,这是个熟悉的人物,历史上此时是被罢免的,但在这世界,东林党势力大减后,他并没有辞官。
此人是典型的墙头草,原本是高攀龙的学生,又是左光斗的同乡,最早的铁杆东林党人。
可由于一场官位的争夺,左光斗举荐他,可赵~南星和杨涟却青睐于魏大中,让他落选了。
因而转投魏忠贤,登上高位,成为反对东林党的枪杆子,可又害怕东林党势力太大而辞官。
但不能否认阮大铖是个才子,不仅文采斐然,更兼精于戏剧,应该说为昆曲他做出极大的贡献。
腊月二十一日,阮大铖被罢官,那位千户更惨,要不是陈夏手下留情,恐怕真被判死刑,但也被充军西北,家产充公。
圣旨下达后,消息传到伯爵府,李香君不忍说道:“少爷为何不仁慈一点,他这只是被人利用,充军会不会太重了些?”
陈夏悠闲的坐在软榻上,听她这话伸手抱过她道:“香香可怜他,可想过那些被他殴打的军户,还有以前被他欺压之人,他们是如何的凄惨?”
李香君欲言又止,陈夏明白她这是感同身受的缘故,香君出身武官家庭,父亲因为得罪阉党而被害,她才小小年纪被卖入教坊司。
她应该算是命好的,遇上正直善良的李贞丽,不然会更惨。
“这样吧香儿,少爷带你去看看军户的生活。”
陈夏可不想让她留下阴影,索性叫上侍妾侍女们一起出门,至于萧玉、娜木钟她们就不用了。
这些人虽说久居高位,可经历的事多了,根本不需要他教育。
按惯例,腊月二十三举国休假,现在工地上已经很少人了,古代祭灶必须男人在家,那些远一些的军户都提前放假。
陈夏没带她们去工地,而是去了最近的一个百户所。
一进去后差别就看出来了,参加工地建设的军户,今年过年都富足许多。
可没去的军户,家徒四壁都是轻的,一家家跟乞丐相比也赢不了多少。
破烂的衣裳,小孩甚至没衣服穿的都有,掀开锅,看到的是能照出影子的,不知道算不算粥。
原本抱着教育自家这些女孩去的陈夏,自己都眼圈红了。
他其实知道大明军户的凄惨,可没亲眼看过毕竟感受不深,今天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
“香儿还觉的处置太重吗?”
陈夏的声音很低沉,李香君此时满眼都是泪水,同行的陈圆圆她们,一个个都抹着眼泪。
“少爷我们帮帮他们吧,香儿可以少吃点,不买新衣服了。”
李香君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满眼希翼的望着他。
陈夏叹口气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咱们能帮一个百户所,甚至千户所,可南直隶三十万军户,大明全天下还有多少!”
“不!少爷,我们不知道其他人,但眼前看到的先帮不好吗?”
陈夏拍拍她的肩膀,点点头道:“好!至少这个年让他们过好。”
众女欢呼起来,陈夏却陷入沉思当中,心中默默的做出一个决定,一个很早就设想但却一直没实施的决定。
“咱们回去吧,通知管家准备粮食和棉布,松江府之内所有卫所清查一遍,凡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发给一个月的口粮和布匹,先把这年过了。”
松江府轰动了,金山卫所属的百户所一共有四个,除本卫外还有吴淞江所、宝山所、南汇嘴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
连同军户家属共有两万多人,除去参加劳工的七千多人外,剩下近一万四千人,全部领到口粮和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