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我与丐帮的张无赢长老来往密切,作为丐帮参与捕风事业的代表,此人给我的印象还算靠谱,之所以觉得靠谱多半是因为他一把岁数的关系,据他自己交代今年是六十二岁,可长贵私下戳穿他其实是七十二岁。我大为震惊,这老头居然整整谎报了十岁。
捕风密室里,无赢长老顶着一头鸡窝似得白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衣衫褴褛,神色疲惫。
无赢长老说:江小兄弟,老夫今日不想喝酒。
我斟酒的手悬在半空中,饶有兴致的问:哦?那不知长老想喝些什么?
他提起不太灵活的左腿架在椅子上,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说:不知江小兄弟这里可有羊奶?
我摇摇头。
无赢长老说:没有羊奶的话,牛奶也可以,老夫只想喝口奶。小时候不知奶珍贵,羊奶牛奶随老夫喝个痛快,其实我最爱喝的是奶茶
我说:长安的牛都是水牛,大家向来都只吃牛肉未曾见谁喝过牛奶,更不知奶茶为何物了。
无赢长老苦笑:是老夫糊涂了。
我说:啊,既然牛,羊的奶可以饮用,那是否马,骡子,猪的奶也可以?
无赢长老瞪大眼睛看着我,浑浊的瞳孔逐渐缩小。
无赢长老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我一边痴笑一边递上清茶一盏,桃酥一碟。
我安慰道:鄙店虽然没有奶茶,但上好的清茶倒是应有尽有。
无赢长老并非长安人士,他的父亲是蛮人,母亲倒是长安人,只可惜被他父亲掳到蛮族之后再无机会回到故土。而他十五岁那年因一场战乱误打误撞的跟着吾国凯旋的军队回到了长安,那个在他母亲心中日日夜夜思念的长安。人漂泊来漂泊去,最终还是会想念生他养他的地方,对于无赢长老来说,长安再好也不是他的家乡,没有草原,没有奶茶,更没有家人。
我把事先清点好的黄金装进钱袋里,提着钱袋上方的抽绳摆在无赢长老眼前晃来晃去。
我说:该谈正事了,我交给你们调查的事情如何了?
无赢长老说:自然是调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我也不会来见你了。
手一松,钱袋直直坠落在无赢长老的手心里,他掂了掂分量后笑嘻嘻的塞进怀里,同时掏出一本画册摊开在书桌上,翻开之后画风很是清奇。因为丐帮上下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大部分都是目不识丁之辈,平日里能看懂告示的丐帮弟子就算是相当有文化了。丐帮与少林不同,不是谁认识的字多谁就混的好,丐帮长老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书读的多有什么用,书能当饭吃吗?
书的确不能当饭吃,但书能擦屁股。
根据丐帮的帮规,要想当领导首先得从基层做起,踏踏实实的乞讨两年,有了实践经验之后才能一步步往上进阶。这不是绝对的,还有一条捷径就是成为帮主的女婿,直接一步登天。可惜的是姚大万只有一个女儿,被长贵捡了便宜后此路就成了死路。
我指着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火柴人问他,这是什么。
无赢长老说:人。
我说:废话,我的意思是这是谁?
无赢长老说:啧,这不是你让我们调查你妹妹来着,这扎两小辫的除了她还能是谁。
我看着那两撮小辫子甚是俏皮,随即又指着另外一个半秃发型的火柴人问。
无赢长老说:这个是东瀛人,井田秀一。
我说:嗯,井田我见过,这发型画的很传神。
无赢长老说:那肯定的,执笔之人可是我们丐帮公认的灵魂画手——小胖胖。
灵魂画手有两种理解,一是指可以画出人的灵魂,二是指差遣灵魂来作画。显然,小胖胖属于后者。
我又问:他们两头上站着一只鸟什么意思??
无赢长老说:呀,这哪里是鸟,这是鹰,代表飞鹰帮。
我惊鄂的盯着画册,努力组织图画呈现出来的逻辑关系。
我问:你的意思是我妹妹和井田秀一搞在一起了?
无赢长老抹了抹嘴上的桃酥渣,咕噜饮了口清茶,说:你瞧这画不是表达的很清楚,两人凑这么近可见关系匪浅。
我说:不可能吧,她都已经嫁人了。
无赢长老激动的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我。
无赢长老说:这关系匪浅不代表一定是那方面的,我这指的是别的方面。
我问:别的方面是指哪个方面?
无赢长老说:等等,再往后翻一页看看。
我托腮凝视着他,十有八九这老家伙是忘词了。
画册翻了一页,上面赫然出现一副惊人的画面,江画坐在飞鹰帮的帮主之位上,井田秀一蹲在她的脚边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我手指戳了戳井田秀一的火柴人问: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家伙在给江画洗脚?啊,关系匪浅到这种程度了吗?
无赢长老说:胡扯八道,哪里有脚盆了你就看成洗脚,这幅图分明是俯首称臣的意思。
我又凑近画册仔细端详起来,鼻尖几乎贴到了纸上。
无赢长老说:老夫也很惊讶,这飞鹰帮的帮主其实是你妹妹江画,而井田秀一只不过是副帮主而已。记得于飞还在世的时候,老夫就听闻飞鹰帮有个神秘的副帮主,现在看来无疑就是井田秀一,只是老夫不明白这井田秀一为何要俯首于一个女人,凭他自己的能力坐上帮主之位完全不成问题啊。
说完连连叹息,拿起一块桃酥堵住了自己的嘴。
我揉着太阳穴脑袋一阵阵疼的厉害,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不断的盘旋重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两年前江画与于飞的婚礼,我赶去解救她时她似乎并不讶异,难道她早就预料到了我会带她走?可是师父为何执意让我带着白枫出谷去找江画,当年的江湖之乱与江画又有何干系?
我不断回想过去,妄想从记忆的缝隙中寻找到蛛丝马迹,不知不觉冷汗涔涔,天旋地转。
无赢长老拍了拍我的背,反复呼喊:江小兄弟?江小兄弟……
我额头的汗珠如红豆一般颗颗滚落,贴身的棉衫已经湿透,故而使我越发寒冷,我蜷缩在地上翻来覆去,痛苦不堪。
无赢长老说:江小兄弟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呀,你的脸竟然如此惨白,呀呀呀,你这瞳孔怎么变成了红色——
我咬牙切齿的喊道:不要管我,你——走——
无赢长老声音颤抖的说:瞎说,你都这样了老夫怎么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密室光线昏暗,烛火映照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形成许多幻影,有猛虎,巨蟒,还有许多光怪陆离的生物。我瞪着猩红的双眼怒视眼前出现的幻象,从怀中抽出匕首便要冲上去与之厮杀。我不断挥舞着明晃晃的匕首在墙壁上划来划去,石壁发出尖锐的嘶嚎声。不久,我便开始四肢抽搐,身体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成两半。无赢长老试图通过封住我的某些穴位来缓解疼痛,结果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反倒是让我连续吐了几口鲜血。
我怀疑这老头是不是老眼昏花按错了穴位。
无赢长老惊呼:你的手!
我朝着自己的手臂看去,赫然发现半截胳膊的皮肤变得轻薄透亮,宛如月光下的一层薄纱,薄纱下的血管清晰可见。
我满脸骇愕,匕首从手心滑落。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我被折磨的比眼前这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还要憔悴荏弱,俗话常说病来如说山倒,在我这可不只单单是山倒,几乎是天崩地裂,海啸山崩。每每我都以为自己会跟着一起崩了,没想到命大,从小崩到大也没给我崩死。这意味着未来的岁月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时刻准备着迎接下一场山崩地裂。
我气息奄奄的趴在地上,散落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前。
无赢长老挪至我的身边,凑到我面前询问:江小兄弟啊,你这病可抽完了?
我虚弱的回答道:可能完了,也可能没完。
无赢长老说: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要是再来一波,老夫的命也要跟着一起搭进去了。
我说:问题不大,就是过程吓人,其实死不了。
无赢长老说:老夫可要被你吓死了。
我低头看了看那半截诡谲的手臂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肤色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想着今日这恶疾来的猛烈去的也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