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终究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接下来是否真如他心中预想的那般,如今有了解释的机会,就意味着事情还会有所转机。
只是面前那位自称是天业堂主的红裙女子并未马上与方士接着说下去。
反倒是招呼两侧的阴兵先行将他带离此处。
“不论你待会儿如何辩解,事实便烙印在此处,记载了你一生所为,或许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因果,只是你若是讲得不好,少不得苦头吃。”
“多谢大人给我机会。”
“哼……”
一声冷笑落在耳边,依稀让他有些心颤。
那红裙女子的气场让方士难忘,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不愧是天业堂主。
随着一名身穿甲胄的阴兵来到一处幽暗的甬道。
这甬道四周以铁栅栏分割着房间。
里面黑色雾气充盈,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子。
隐约还能瞧见其中一些格子里还有着人影。
“前边的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下意识地问道。
“死狱。”带路的阴兵传来两个冰冷的字眼,同时脚步已经停住,折身打开了其中一扇铁栅栏的门,便指着里面道,“暂时在此处带着,少耍什么花样,还有……奉劝你一句,待会儿大人召见的时候莫要胡言,我在这灵鬼狱里也呆了千年,如你这般胡搅蛮缠之人也不在少数……不过尽皆没有什么好下场。”
“大哥可否告知,那些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身入忘川,魂飞魄散……或是在冥界劳苦,直到永远。”阴兵说的话语中带着幸灾乐祸的情绪,虽然他藏得很好,但方士还是听得分明,“如你这般耍小聪明的幽魂见得多了,若是你还想轮回转世,少不得待会儿好好思量之后再说话。”
“多谢提醒,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在下也就多问一句,不过是初来乍到,是否曾经得罪过谁?”方士再问,他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当初在灵鬼狱入口处拦下他,并且悉数数落他罪责的那个阴兵,与他绝对有着什么关联。
就算自己不认识他,但他却似乎对自己很熟悉。
只是面前的阴兵并没有再次与方士解释。反倒是猛地将他推进了小房间里面。
“……得罪了谁你应该自己清楚,行了快进去吧!”
“可是在下——”
铁门应声关住。
从里面看不清外边的确切景物,只能依稀辨别出那位阴兵的身形。
以及些许脚步声。
待确定此处再无人听得见他说话,四周也没有一点人之后,才算是心中一松。
再看四周,却是除了一片黑雾之外再无其他。
原本以为有黑雾的存在或许会有些窒息,但直到身处这房间里,方士才反应过来。
自己已经只剩下魂魄。
没了身体的束缚,甚至连呼吸都不再需要。
“当真是晦气……”盘膝坐地,方士愤恨地攥着拳头,原本是打算与那红裙女子辩解,争取到早些入轮回的资格,他也清楚若是当真承认下那些罪业自己会遭到何种待遇,只是现在却反倒将他关了起来,“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当初那阴兵将方士一生罪业说出的时候,自然都说的实情。
但却没有将其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也仅仅是一种感觉,对方在针对他。
“那个人到底是谁?”正低声呢喃着,却是视线落在模糊的铁栅栏之外。
听见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莫非是那天业堂主准备召见?
他心中一动,刚要起身准备。
却见一道模糊身影正站在外边。
同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你不该这样做的。”
“是你!”
“我不是任何人。”
“为什么要如此?”
“让你有你应该有的结局,如此而已……你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应当获得该有的报应。”
虽然外面的声音如此回应,但方士心中却是一动。
他分明记得这声音的主人,因为早先时候就听过,便是那灵鬼狱入口时见到的阴兵。
“我们曾经有怨?”方士眉头微皱,但话语中情绪变得平缓,或许是因为已经身死,让他很快地冷静下来。
“你与我们之间从未见过,又何来的怨?”
“呵……真当我方士是傻子不成?若是你我无冤无仇,又何以那么片面地定我的罪。”
“随你如何想,你的罪业都记载于账簿上,我们不过是将事实说出来而已,至于接下来你的命运……嘿嘿,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那声音落下后,外面的黑影便一步步离开,再没有说一句话。
倒是方士心中有些慌神。
因为他忽然想到这一切并非只是一个人参与其中。
那道声音刚才说了“我们”。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方士原本不过是想早些转世,就算丢掉今生记忆也罢,他不愿继续待在此处。
只是事与愿违,一切并未如他想的那样发展。
自己好像是被卷进了某个事件里。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日后结局会如何?
方士却从未多想。
他只是尽可能地为自己打算。
反正已经死了,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
虽说在外边看来灵鬼狱是一片诡异的建筑群。
但事实上此处的形貌并没有一个定式,更像是一片永远在变化的地界。
若是想要去某个地方,也只消心中想着那个地方的名字,以及那里的周遭环境,一路向前,便会走到那里。
在一道道虚幻身影交错间,却是有一穿着黑色甲胄的阴兵出现在某条小径上。
这阴兵脚步虚浮,不知要去何处。
只是走了许久,最终置身一处阴暗甬道内。
在甬道之内早已有一人等着他。
是一个与他穿着一般无二的阴兵。
“如何?可曾依照书簿上的罪业给了刑罚?”
“那小鬼好生狡猾,竟是半刻便将堂主说服,暂时关押了起来。”
两人话语交错,却是声音沙哑,辨别不出究竟是谁说了哪句话。
只是这两人攀谈了许久,终是分开。
“……便这么办罢,堂主也是辨得了忠奸的老手,又怎会让那小鬼好过?”
“可是就怕万一……”
“万一那小鬼当真说动了堂主?开什么玩笑,堂主阅人无数,区区小鬼又能翻得了什么风浪。”
其中一个阴兵说完,却是头也不回地摆手便要离去。
“这千万年来也是见得多了那种小鬼,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洗的脱罪责的,还不是落得个加重责罚,甚至是魂飞魄散不得轮回的下场。”
“哎——”
另一个阴兵还想说些什么。
却发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只留下另一个阴兵站在原地。
半响那阴兵却是一声轻叹。
“你又懂了什么,唉……一切若是不遂了那位大人心愿,又不知要经历多少波折。”便手里再次翻出一块灰褐色的石板,细看上面闪烁着映出一些金色字符,“这小鬼若是想要洗脱罪责,或许真的困难,但他一旦洗脱罪责,又如何与那大人交代,毕竟这小鬼是……”
一番自言自语,却是又将视线看向四周。
便将手中的石板收回,匆匆离开了这里。
……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
有关于应该如何为自己开脱罪责,心中早已预想了百遍。
虽然不说必定会遂了心愿,但终归是尽力了,如今也只等着那位天业堂主再次召见。
可是这召见的时间却迟迟不来。
原本还以为尽早会再次见到那红裙女子,但方士却等了许久。
起先还记着时间,直到后来——连时间都再记不得。
灵鬼狱内没有时间的概念,就算再如何等待,此处便是幽暗。
只能盘膝坐着,将一切遗忘。
忘了如今已经死去,忘了自己正身处的地方。
甚至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往昔似乎是将一些人一生才能经历的事情全都看了个遍。
家道中落,从医深谷,与长生者同行,与阴鬼同天地。
这些又有几人能有机会亲历。
不知不觉间,他却是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凡人。
而是修道者。
便心中回想着曾经的一切。
“若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命数之中,我便是牵线人偶。”
“过去想摆脱命数的束缚,终究还是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是谁杀了我?我又是为何而死?没有定论,也无从考据,只是既然一切命数皆是注定,又为何又要修道?为何还有那么多的生灵试图成仙以摆脱命数的束缚,修道者……便是如此?”
想那三成子,堕入邪道。
原本命数已尽,却又转生重修。
这在方士所见的命数之外。
如此想来,他又是否摆脱了命数?
又想小白苦苦寻仙,终究不得要法,是否又未曾摆脱命数?
或者——命数又是什么?
那个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山大王的女童。
那一对残杀的父子。
还有那个被他害得家道中落的人。
以及不知多少直接间接因为他而失去了性命的……
如今已经是鬼身,是否还有命数?
已经不再是守墓人,没了看穿命数的手段,自己是否还受命数的束缚?
若是有……那不论接下来如何辩驳自己一身罪业似乎都是无用。
若是没有……那自己是否已经达成心中所愿,真正地挣脱了那枷锁?
思考还在继续。
只是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时间似乎是静止了。
于方士所在的那处房间里,不知何时向外散出某种玄奥的气息。
又不知过去多久,只见这条幽邃的甬道尽处走来几人。
为首之人一袭红裙,是个艳丽的女子,而在这女子身后,却站着两排阴兵。
这女子一身桀骜之气,来到方士所在之处的铁门前,站在原地沉吟了许久,却是朝着那扇门使了个眼色。
便有一阴兵走到门前打算开门。
便听那红裙女子轻笑着。
“也不知这些日子过去……这小鬼是否改了主意。”
“堂主何许人也,那小鬼如今再见堂主,定然从实招来,到时候要他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在红裙女子身后站着的某个阴兵厉声说道,却是态度恭敬,“只是堂主还是抓紧时间的好,原本就不必堂主亲身前来此处,更何况接下来还有工作……”
“不过是一道分身来此,不需大惊小怪的。”那红裙女子却是摆了摆手,示意身后阴兵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来人正是那天业堂主。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少时日,终于来了这里。
将方士落在此处许久,终于要解决这件事情。
只是看着前方渐渐打开的铁门,天业堂主的脸上却是流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
铁门打开。
里面的黑色雾气也迅速散开,露出里面的样子。
正见一道虚幻的白袍身影帕西坐在地上。
便是方士。
只是如今方士的状况多少有些怪异。
闭着眼睛,两手掐诀。
口中念诵着不知名的经文。
同时在他虚幻的身周,隐约可见一道道紫气。
“倒是有趣。”天业堂主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蓦地拔高声音,“方士,还不醒来!”
“今日便定汝罪业!”
“速速醒来!”
“醒来——”
那道声音洪亮,就算是站在她身后的一众阴兵都不由得被声音里的气场给震得后退了几步。
坐在地上的方士却只是身躯微微一颤。
身周紫气渐渐平息,没入原本虚幻的身形。
那一瞬,虚幻却仿若有了实体。
他睁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但最终还是带着恭敬之色,拱手与面前的红裙女子行礼。
“方士见过大人。”
“大胆,见了大人还不跪拜!”天业堂主身后的阴兵正要发怒拔枪,却是被女子挥手制止。
“汝觉得自己并无过错,这一生罪业皆情有可原,今日便给汝机会。”
正说着,却是挥手。
一缕乌光幻化出一块黑色石板。
递到方士面前。
“三生石制成此物,若是汝自认无罪,便亲自将汝因果示众如何?”
“三生石……?”
“此物可照映三生,汝三生因果皆可于此处看个明白。”
灵鬼狱入口处的阴兵手里拿的不过是次品,记载的也只是粗浅的一些生平。
对于一些普通凡人来说,以那种东西来定罪业却是足够。
但如今摆在方士面前之物,却是足以看透三生因果的东西。
“不知汝可有这个胆量?”天业堂主脸上笑容不减。
眼看着方士皱眉。
看着他抬手,然后手掌落在黑色石板上。
却是响起对方的声音。
“在下还活着的时候,遇到了许多前辈,都对在下说……一切皆有因果,既然修道,便不可沾染凡人因果,在下信之,所以自觉未曾犯过罪孽,若有人欺我辱我,也不曾夺了其性命,即有人因我而死,也终究是——他命中注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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