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个多时辰以后,天都开始蒙蒙亮了,将整座坞城反反复复翻了个底朝天的荣达,终于脸色难看至极地停了下来。
真是奇耻大辱!
这个浪费了他无数宝贵时间和精力的鬼地方,竟真的就是一座空城!
别说从屋子里找出来一个朝月人,就是伏兵都没有一个。
所谓的“伏兵”,竟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石火药和挂在树上的狼尸。
荣达踢开一块破木板,险些咬碎一口牙,恨恨问道:“探路鹰呢?给我上高空查!”
他们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孤注一掷谋划了许久,想要同整个坞城的百姓同归于尽,好借此打开入侵朝月大地的口子,可是却扑了个空,袭了一座空城,就好比是蓄力了很久的一记重拳,本想给敌人来个千钧一力粉身碎骨,却软绵绵的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这样的落差让荣达感到屈辱!
一小兵犹豫着上前回话道:“将……将军,出来的时候并未带上探路鹰……”
“饭桶!全是饭桶!”荣达烦躁起来,狠狠一脚把回话的士兵踹开,像只困兽开始仰天咆哮。
可恶,他连对手是谁都还没摸清楚,拿什么打?
安排这一切的人是万邦吗?
可是分明年关前的那一战,他们亲眼所见,万邦伤得根本动都动不了了!
又怎么会下好套,等着他们来钻?
那会是谁呢?
毕竟交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多都是老面孔了,他把敌营里的将领来来回回筛选了一遍,忽然想起两个特别的人选。
逐安跟织梦来军中的日子不算久,但每次出面都能力挽狂澜,在匈奴军中也小有名气。
荧惑世子在世时,还特意叮嘱过他们,一定要格外注意这两个人。
别瞧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却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连向来桀骜自恃的荧惑世子都说出这样的,可见确实需谨慎对待。
这次夜袭坞城失败,会是他们策划的吗?
若是如此,那他们的死士部队再继续待在这,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很有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
思及此,荣达冷静下来,本想直接撤离城中,但搜寻良久,许多匈奴百姓已经略显疲态,到底不是长期训练的士兵,体力耐力自然跟不上,而且为了长远考虑,选拔死士本就没留退路,征召而来的百姓大多壮年,很少有年轻人,他不得不为手下这些已经做出牺牲的百姓考虑。
方才在偌大的坞城中搜寻,几次三番遭遇突发情况,一直都处于心惊胆战,惊怒交加的状态,心里不敢懈怠放松,虽一直都是虚招,没有遭遇到正面攻击,但虚实结合,难以预料,唯恐狡猾的朝月军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来一次实的。
眼看四下暂时再没有任何动静,长夜也快过去,荣达思索片刻,才下令道:“暂时按兵不动,原地休息,天亮时分,我们撤出坞城。”
天亮后,光线充足,总归是要有利于行动的,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也少了一道天然的遮掩,更容易暴露。
虽然只能承认,他们这次夜袭屠城以失败告终。
这是一个很无力而迟钝的失败,也带来越发强烈的屈辱。
得了命令,匈奴众人便在原地休息,庞大的队伍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荣达在队伍附近支着耳朵走动着,仍是没有放下警惕暗中观察,以备不测。
有卫兵见状上前欲顶替荣达放哨,劝荣达稍作休息,养精蓄锐方便指挥作战,荣达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点点头,随意走到一边,靠在了一座民房外的矮墙垛上。
他闭上眼睛假寐,入了城后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眼下好歹能喘口气,稍微放松一点,还真觉得有点疲惫。
真刀实枪的打一场反而会越战越勇,精神抖擞,这拉锯着四处“捉鬼”却并非他擅长之事,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起来也就格外耗神。
不料还没等他休息实在,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炸在他耳朵边一样,荣达整个人直接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翻身站起来一看,整个朦朦胧胧的夜空都被火光点亮了。
他大声怒斥,“出了什么事!”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另一道急促的声音掩盖,“将军快躲开!”
似是有人在暗处拉动弓弦,铮铮一声,一簇带着火光的箭矢破风落下,直直朝着他的眉心而来,荣达被方才那个卫兵猛地一把推开,避开了箭矢。
突然遭袭,匈奴众人炸开了锅,纷纷手持武器聚拢起来,只见远处朦胧的夜色里陡然亮起一排火弓,对准了他们,蓄势待发。
弓弦争鸣,流矢如火,连空气都像是被点燃。
“盾甲顶上!”荣达吼道,“不要慌张,他们没多少人的……”
他话没说完,从四面八方的小巷子里又传来阵阵马蹄轰隆响动,一队浑身黑衣像是乌鸦一样的马队神出鬼没地奔袭出来,一时间飞沙走石,好不混乱。
荣达茫然地四处环顾,有些措手不及。
荣达领兵打仗是个勇猛果敢的好手,却并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军中智囊,让他去带领死士夜袭攻城,知道前路是死,身上捆满火药,他也没带怕的,但他太习惯于正面作战,眼前这种弯弯绕绕的迂回打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便陷入了反应不及时,失去了主导权。
忽然之间,他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爬上了他的脊背,荣达觉得自己仿佛是掉进猎人陷阱里的猎物。
他惊惧地回头望去,只见一支飞箭,流星追月似的破开空气,直奔他面门而来。
荣达脑子里竟一片空白,愣愣看着那支箭矢,忘了躲闪。
为什么……会这样?
屠城的计划,不该是这样的……
千钧一发之间,方才的卫兵不知怎么想的,怒吼一声飞扑过来挡在他面前。
力透纸背,那支箭矢竟然穿透了沉重的盔甲,从那名卫兵背后冒出一个险恶的箭尖来。
荣达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惊魂未定地顺着飞箭来势方向望去。
坞城东边有一座高高的塔楼,八角飞檐灯火重重,就是在夜里也很是引人注目,登上塔楼,能俯视整座坞城。
荣达看见一个手持长弓的年轻男子,临风而立。
就算是隔得有点远,荣达也感觉到那人居高临下的睨了他一眼。
目光孤寒,凌绝于人。
“在那!”
“敌人在那!”
“快去抓住他!”
匈奴士兵也注意到了那座塔楼上有人,毕竟那儿实在太过显眼,立刻就转身包围过去,还没等爬上塔楼,手持长弓的士兵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箭矢朝着那人射了出去。
那少年似乎是笑了一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接着不慌不忙地纵身从五六丈的低空中一跃而下,与袭击而来的流箭一上一下地错开,刚好避开了那些杀意满满的飞箭。
荣达目光像是涂了毒,没跟着士兵们过去,只是站在原地。
那个人太特别了,就算仅仅几次照面,他也很快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当真是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