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昭和!我要杀了你!”
在万昭和犹豫的时候,奄奄一息的织梦忽然凄厉地惨叫了一声,灭顶的痛苦让她的声音变得扭曲,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异常骇人。
万昭和心里的念头被这声音压下去一点,而后一股难以名状的恶气油然而生,比方才更加汹涌地爆发出来。
她凭什么要受制于人?
既然织梦中了毒,现在主动权不是握在她的手里吗?
所以,应该是她来考虑要不要补上一刀,彻底了结了织梦,织梦有什么资格来威胁她?
难道还要傻乎乎地等着织梦来杀她?
织梦不是一直扬言要杀了她么,现在究竟是谁杀谁!
该死的人从来都是织梦!
被恶念冲昏了脑袋的万昭和心下一横,咬咬牙扑过去抢过银刀,紧紧攥在手里,刚要对准织梦的喉咙刺下,一直痛苦翻滚的织梦却像是忽然像是没了力气,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宛如一朵枯萎的花。
……死了?
织梦被她毒死了?
万昭和被吓了个半死,根本不敢上前去探织梦是否还有呼吸。
说实话,她来之前怎么也没想到一碗汤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手里的小银刀像是沾了汗,变得滑腻,再也抓不住,掉落在地上。
她心慌意乱往后一退,撞倒了一旁的架子,架子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营帐里越发狼藉一片,倒塌的声音像是狠狠一记耳光打醒了她。
心乱如麻的万昭和这才如梦方醒般急匆匆往门外跑,将织梦抛在身后不去理会。
跑出去几步她又折了回来,伸手拿走了桌角的食盒。
对,不能留下证据。
……这事同她有什么关系呢?
……死了好,死了不正合她意么?她不是早就希望织梦消失吗?
死了好!
只要……
只要没有织梦就好了。
那个人就能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了。
他们的缘分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他们应该要有些什么的才对!
都是因为这个疯子的出现!
对,死了可真好!
……
万昭和,不能心软。
你没有做错什么。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着,仿佛每念一遍,信念就会跟着牢不可破起来。
○
容怜懒洋洋地信步而行,今天雪停了会,正好出去走一走。
他刚从军中散步回来,黄泉也被他派去伤兵所里帮忙去了。
一个人走走倒也自在。
虽然长年累月损耗的身体一时半会不见什么特别的起色,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心性倒是比之前开阔了不少。
关外似乎也不错。
远远的,他瞧见一人从营帐的方向过来。
迎面走近些,发现是万昭和。
万昭和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匆匆忙忙地只顾着往前跑,像是被什么事吓到,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很快便同他擦肩而过。
素来对旁人不太上心,容怜看了一眼后很快移开了视线。
走了几步,容怜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唔……刚刚这人是从织梦的营帐里跑出来的么?
这人来这里做什么?
头一次见万昭和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
不过万昭和跑的很快,已经没了踪影,他摇摇头,继续往回走。
经过织梦的营帐外,隐隐约约有些药香,营帐里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什么异常。
看来是他多心了。
刚要转身回自己的营帐时,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而后便传来织梦痛苦的哀嚎。
那哭声带着从未有过的痛苦与酸涩。
“我……我的眼睛……”
眼睛?
容怜一惊,瞬间想通了其中缘由,闲暇时能握着刀子轻松剖开发丝的手竟开始不自觉发抖。
那一刻,他竟不知道该去追上去杀了万昭和,还是走进去看一看织梦。
他从来没有见过织梦这样哭泣,在金陵城的武林大会上也好,亦或是被武林世家围攻幻花宫时也好,她很少流露出这般脆弱的情绪。
甚至像是有些没心没肺。
可是现在,她哭得像个孩子。
那样来自心底最真实,最无助的哭声,要比刀山火海更为可怕。
他同她隔着一帘,心如刀绞。
他甚至开始无声地祈祷着,若是织梦遭遇过的种种不幸,都能换做降临在他身上的,叫他痛不欲生,孤立无援,不得好死,他也甘之如殆。
许多年没有流过的一滴眼泪,忽然打湿了他的心脏。
○
也不知道杵在在寒风里站了多久,知道不能再这样放任她哭下去,容怜勉强定了定心神,轻轻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哭声戛然而止。
方才还在失声痛哭的织梦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忽然止住了哭声,茫然地将视线转了回来。
容怜的脚步顿住,胸膛里的悲伤快要将他湮灭。
那副容颜仍旧如花如月,叫人神往,只是此时,她的模样有些叫人不忍直视。
七窍流血。
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眼眶下挂着的两行猩红血泪。
像是两道刻骨的伤疤。
织梦瞪着眼睛,眼眶充血,一眨不眨。
平日里像是会说话的一双眸子半分神采都没有,甚至连焦点都没有。
织梦只是茫然地望向他的方向。
哭过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轻轻问道:“……是谁?”
○
大约没人能察觉到织梦此时心里有多么慌张不安。
她从昏迷中醒来,身体的痛楚淡了一些,眼睛好像也可以睁开了。
可是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眼前却只有白茫茫一片,像是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雾。
她好像,看不见东西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感觉惶恐。
她伸手去摸索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地上的碎杯子扎了手,指尖的刺痛让她吓得缩回了手,重新跌回在地上。
一股茫然无措从心里爬上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身体里空荡荡的,平日里在身体里奔流不息的内力像是忽然掉落了谷底,她感觉不到一丝内力。
那片浩瀚的汪洋大海,被分流,被晒干,被填埋,最终归为虚无,她从高高的山崖坠入了谷底,沦为一个平庸的废人。
她忽然意识到,她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那碗剧烈无比的毒,正中她的命脉,毒瞎了她的眼睛,也让她散尽了一身的修为。
她捂着脸,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彻底崩溃。
她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她再也不能在指尖凝聚出叫人惊艳的飞花,再也不能操控着飞花起舞,再也不能心安理得的陪在哥哥的身边。
这跟杀了她,要了她的命,又有何分别?
○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就变得越发敏感。
听见有人走进来,她不敢再哭下去,下意识地转过头,她却看不清进来的人是谁。
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她此时竟害怕着,进来的那个人是哥哥。
她很害怕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被逐安看到,这比她失去修为瞎了眼睛更让她难受。
她变成了一个废人。
她很害怕。
来人没有回答,只是朝她走了过来,轻轻蹲在了她的身边。
织梦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她摸到了身旁人的手,那双手给她的感觉很熟悉,腕骨纤细,手指修长,不难想象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手。
她知道,那不是逐安的。
噢,原来不是逐安的。
心里涌上来一股又庆幸又失落的酸涩,她偷偷吸了吸鼻子,尽量把声音放平稳。
“容怜。”
容怜没有回答,只是勇敢地,轻轻地,把她揽进了怀里,很用力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可是又格外温柔,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越过风花雪月,穿过儿女情长,去拥抱她。
怜卿之心,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