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几番风雨几番愁?
这来来往往的一生,都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温柔的时光太真实,分离时便越发割舍不下。
沙漠里的雨来去很急,范围也很零散,渡鸦策马赶路到一半时,夜雨已经停了。
马蹄声急促,在夜间的沙漠里有些空旷,赶到将军冢的时候天刚亮,一轮朝阳从大漠深处爬上来,眼前的万物都像是渡上了一层金光,亮得耀眼。
十几年过去了,曾经的小村庄已经只剩下一个隐约的轮廓,痕迹被荒草掩盖,却是在他眼中,一点一点,一年一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更像是一个守墓人。
渡鸦将马随手拴在废墟里孤零零残存的柱子上,徒步走向了将军冢。
虽然那人已经看不见了,他却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尊敬,每次到村庄遗址入口处,他就下马徒步走进去。
十多年的时光,让人们遗忘了很多事,人们只记得眼前,只记得沙匪渡鸦,只记得有位亡故将军的名字,继续坚持来将军冢祭拜的人却逐渐少了。
真是薄情。
渡鸦规规矩矩地在墓前磕头行礼,像个青涩懵懂的孩子,至少在将军墓前,他只是当年那个被救下来都会哭的孩子,而不是沙漠里骇人听闻的沙匪头领。
出门急没带什么祭品,他跪在坟前,伸手清理着坟墓角落里冒出的杂草。
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语气带着些少有的忐忑。
“将军,我似乎是……见到肖儿了。”
“可是……”
可是,他不敢相认,也没脸相认。
时间无论过去多久都好,很多事已经化成了执念,像是他挖掉的这一只眼睛,空荡荡的眼眶会跟着他一辈子,这份执念亦是如此,不死不休。
哪怕已经有了**成把握,不管是佩剑还是年纪都能印证,那孩子就是将军的骨肉,他心里也跟着难以抑制地涌上欢喜,原来当年大胡子真的把林肖送出去了,都平安的长得这般大了,可是如此,也越发煎熬。
他以为不会成功的事,逃避的事,其实做到了,大胡子他们用生命硬生生铺了一条血路出来,让他这个半路落荒而逃的人,哪再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林肖。
哪怕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将军的剑,他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林肖一圈,借对峙的机会才能有勇气仔细看看他的样子。
太阳越升越高,烤得大地开始发烫,也烤得他的嗓音少有的温柔,跟平时对沙匪们下达命令的声音不一样。
他低着头,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墓碑说话,像是在同挚友闲谈,把他看到的事讲给将军听,希望将军泉下有知,心里会欣慰一些。
能说的话好像挺多。
那孩子身形很像大将军,眉眼俊美,气质却很像忘愁夫人,是不是会医术的人都是这样子的?温润的,安静的,自谦的。
不过仔细想想性子又很像将军当年,年纪轻轻,便存侠义之心,愿意去帮助别人,想来这么多年,他过得还不错,且心性勇敢,孤身拦截沙匪作乱,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很有将军当年的风采。匆匆交手几招,修为高深,
也不鲁莽,脑子转得很快,这样挺好,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
剑用得很好,有将军当年的风采,平日里肯定没少用功。
仔细算算如今已经十七岁了,也不知道也一直生活在哪里?是哪位恩人收养了他?之前经历过什么呢?
这些都好想亲自问一问。
虽然根本开不了这个口就是了,然而他在心里把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往好的方面想,如此也好存个念想。
最重要的是,平平安安长这么大了,真好。
他很庆幸自己有生之年,得以一见将军的遗子,真是上天垂怜,虽死无憾。
总之,是个叫人喜欢的少年呢,将军。
逐安远远看到那方绿洲里修着很大一座庭院,青砖黛瓦,瞧着不像是西北常见的风格,配着绿洲里充盈的植物,穿枝踏青,倒是显现出一丝江南的韵味。
西北太阳毒辣,一层的屋子容易闷,中央的小楼修得很高,在屋顶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风车,慢悠悠地转着。
穿过一段稀疏的草地,逐安停在了大门外,没有贸然闯进去,手指微微蜷起,带着些微不可察的紧张。
他今天早晨出门之前本以为织梦会同他一起来,毕竟他们一直都形影不离,然而织梦蹲在院子里看着孩子们往小花盆里种东西,沙匪们一来,把院子里堆在墙角的小花盆都踢翻了,以前种下的小花被踩坏,现在孩子们拿了种子又打算重新种一次,闻言织梦抬起头,笑着对逐安摇摇头。
“哥哥,抱歉哦,我今天跟孩子们约好一起玩,不能陪你去了。”
逐安望着织梦,她歪着头看得很认真,偶尔跟孩子们说两句,神色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很奇怪。
织梦很少会不愿意与他同行。
不过既然织梦不愿,那他只能自己去了。
逐安出了门,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忽然察觉织梦的用意。
如果那沙匪头领真的同他有渊源,那么势必会触及他双亲的过往,故人相见,旁人在场多多少少会有不便,逐安肯定不会开口,她体贴他的心情,主动知趣一些,反正等他回来的时候也会同她说明,留给他一些空间去处理情绪更好不是吗?
进退得当,细致入微。
他确实有一丝紧张,毕竟这是他多年的夙愿,越是接近真相越是有些无措。
逐安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一把明晃晃的刀指向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站住,你是谁?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活得不耐烦了往这里闯!”
逐安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孔,不过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是个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并不是上次见到的那群沙匪里的一员。
“贸然登门打扰了,可否让我见一见你们的首领。”
闻言,小沙匪狐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俊美无双的少年,衣着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对他讲话也客客气气的,正是因为这样才怪异。
要知道在这片沙漠里先不说他们这群沙匪如何劣迹斑斑,单说他们老大渡鸦的名声就坏得已经跟沙尘暴齐名了,简直
鬼见愁,竟然还有人会想见老大,真是稀罕。
这人的气质怎么看都跟他们格格不入,小沙匪想了片刻手里的刀稍微收了一点,有些迟疑地问:“你想做黑乌鸦?”
逐安琢磨着他的意思,这是加入沙匪的意思么?
来之前询问方位的时候,贺叔得知他要去沙匪的老窝有些不放心,特意跟他讲了讲这群被叫做渡鸦恶名昭彰,还有许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加入他们,立志做渡鸦一员,实在是西北一大害。
黑云压城,渡鸦成灾,这话就是他们的暗语,他摇摇头,诚恳地否认,“并非为此而来。”
既然不是为了加入他们而来,小沙匪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这西北的百姓见到他们恨不得绕着走,这人不仅不怕还直接找上门来,实在古怪得很,绝不能放他进去!
小沙匪手中的刀又亮了出来,大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我们老大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面对小沙匪的戒备,逐安只是客气的问:“那要如何才能见到?”
这倒把小沙匪问住了,他也只是刚加入了渡鸦不久,这样的事他也从来没有碰到过,一时没了主见,得找前辈们问一问才行。
“你……你在这等着,我去通禀一声。”
“有劳了。”
逐安今天并不是为了清剿匪徒而来,没动什么打架的心思,还没问到事情就打起来,大概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在门外许久,方才那个小沙匪才又跑了出来。
“跟我进来吧。”
逐安温和的道了声谢,跟着小沙匪进了那座占据一方的庭院。。
有这种靠抢别人的东西就能活下来的生存方式,哪怕有一定风险,也比当逆来顺受被抢的那一方好多了。
不过……
“请问,你要带我去哪?”
小沙匪带着他在庭院里绕来绕去,离他方才进门看到的那间小楼却越来越远。
他忽然出声竟吓了小沙匪一跳,那人年纪轻还沉不住气,有些局促起来。
“那……那个,就……就快到了。”
躲闪的视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很明显看得出在说谎,逐安也没拆穿,继续跟在他身后。
等绕到了主楼后面的房间,小沙匪才停下来,指了指一间大门紧闭的房间,“到了,我们老大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逐安点点头,刚踏出一步又站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一起吗?”
小沙匪赶紧摆摆手,“不了……老大哪是我们这些人轻易能见的。”
说完偷偷瞥了他一眼就一溜烟跑了,也不管把他带过来他会不会进去。
看着小沙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逐安淡淡叹了口气,先不说沙匪头领真的只住在这一间偏僻角落的房子里,单是大门紧闭,静若寒蝉的气氛就实在很诡异。
看来,不花点功夫,还真见不到那位头领了。
逐安走到门前,抬起手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了声响。
“来者何人?”
“晚辈林肖,有事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