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安走的不算快,脚伐却很稳,带着几分坚定。
军中的将士们得了命令,都已经整装出动赶往校场集结,通往御帐的路上,根本没什么人。
已经到了能清楚看到御帐外巡逻着几个御林卫的距离,他忽然被人拦下。
秦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敌军压境,他们这些随行的文官上不了沙场,消息却还是畅通的,自然听说了今天是由逐安带兵上阵的事。
见故人一如既往的出众,在万军丛中仍能大放异彩,心里自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高兴,很早便更衣整冠到校场上侯着,想同逐安说几句祝愿的话。
然而等了一会,几位出战的将军都陆陆续续到了,逐安还未露面。
当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是逐安临阵脱逃不来了这种可能。
心中疑惑,估摸着等会时间紧迫会来不及,便出了校场直接去迎逐安。
路上碰到了织梦跟杜骆斌,仍是不见逐安。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应该到哪去寻人。
果然,他准确地找到了逐安。
心里的担忧也跟着一并涌了上来。
虽然他不知道逐安这个时候来找景帝是为了什么,亦或是要做什么,可是,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最近其实有好几次,他在御帐附近撞见过逐安。
他很少在逐安脸上看到那样凝重的神色,虽然只是站着远远审视,根本不走近。
这种古怪的举动只能解释成,监视。
更何况,逐安现在的神色更是带上了一种决绝。
因为是朋友,他担忧逐安,因为是臣子,他也担忧景帝。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只剩下迷茫跟不知所措。
“公子,你……”
逐安看到秦隋并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微微颔首示意,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出现一样。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煦清雅。
“秦兄。”
“在。”
“银蛇关外重逢的那天,你问我可有所求。”
“是。”
“那个问题的答案,我现在便可以告诉你。”
“只要人活在这世上,自然是有所求的。”
“可是……”秦隋无法预料等会会出什么事情,又如何能心安。
逐安指了指御帐,神色自若,坦然告知:“那里,便是我寻求答案非去不可去的地方。”
秦隋没有再答话,两人沉默地对峙了片刻,逐安始终坚定不移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黑眸里只有认真。
秦隋退开一步,终归还是让了路。
其实,逐安大可以直接把秦隋对他许的一诺拿出来堵住他的疑问,甚至可以借此要求他帮忙,可是逐安没有提过一句。
连以恩人的态度自居都没有,他只是在认真回答着自己的问题。
就像那时,他以为逐安是来拦他,可是没有。
就像现在,他以为逐安会说点什么,可是他只是静静等着。
他想,或者逐安这个人便是这样了。
还是一如初见时那样,走着自己的道路,顺从着自己的本心。
而他,除了更改自己的命运外,万万是没道理决定别人的命运的。
既然他们彼此道一声朋友,那就,尊重朋友的选择。
逐安颔首冲他淡淡一笑,擦身而过。
○
站在御帐门外的时候,方才瞧见的几个在巡逻御林卫将他拦下,不肯让他进去。
逐安只是坚持着自己的要求。
他要见魏丰一面。
最近景帝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很少接待外客,今日犹甚,连出师会都没心思去,御林卫们收了命令后自然不敢怠慢,对于逐安的要求直接驳回,甚至纷纷亮出了兵器,想用武力恐吓劝退住逐安。
都走到这里了,岂有回头的道理。
逐安伸手握住剑柄,以示态度。
“还劳烦诸位让开,否则便得罪了。”
眼看来人要硬碰硬,御林卫们如临大敌,怒喝几声后将逐安团团围住,全力戒备着,把手里的兵器对准了他。
一有什么动作,他们便要群起而攻之。
逐安虽然不嗜杀,可是这些御林卫真要继续阻拦下去,他也不会手软。
许是争执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帐里的人,上次撑伞服侍景帝左右的宦官及时跑了出来,化解了一场刀剑相向的对峙。
他单手掐着腰,指着几个御林卫,尖声尖气地假骂道:“没长眼的奴才们,这是你们该拦的人吗!还不快快退下!”
这话说的御林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逐安的身份有何特别,难道他们是拦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不过官宦毕竟是替主子传话,御林卫不敢忤逆,方才对着这人剑拔弩张未免有些失礼,赶紧冲着逐安鞠躬致歉,匆匆退下了。
小宦官一扫方才的嗔怒,转头冲着逐安谄媚一笑,躬着腰请他进去。
“公子,陛下请您进去。”
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撩开了门帘,等逐安进去后便按照景帝的吩咐一并退下了。
这是银蛇关碰面后那么多天,逐安第一次进入御帐。
虽然是临时搭建,但是为了景帝住的舒服,布置得格外华贵。
魏丰端坐在桌前,手里握着支徽白玉狼毫笔,桌上摊着一大堆折子,像是正在批阅奏折,然而半天没落笔,更像是在走神。
桌角放了一鼎成色上好的紫砂香炉,幽幽点着龙涎香,味道有些重。
逐安轻微皱了皱眉。
眼下,这方寸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见逐安不紧不慢走进来,这几天的各种猜测又在魏丰心里翻腾了个遍,许多情绪迫不及待的需要发泄。
然而他从未有一时半刻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虽然心绪汹涌澎湃并没那么平静,但他毕竟是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掌权者,至少看上去的样子,格外从容镇定。
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惊慌失措,一如既往,半分情绪都摸不透,颇有几分八风不动的架势。
逐安在桌旁站定,静静看着他。
魏丰也没再着急开口,不动声色地审视了他一会,这才极为自然地将握在手里的笔轻轻放回青花笔架上,实际上今天他的心思早就飞到军营校场上去了,对于逐安要领兵上阵的事,他没法不在意,提着笔半天却什么都没写。
两个人虽然各怀心事,但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剑拔弩张,情绪都还算稳定。
斟酌了半晌,魏丰终于开了口。
“有几分血性,竟敢独自来见孤。你叫什么名字?”
“林肖。”
“……佩剑何来?”
“父亲遗物。”
果然,他就是林景芝的孩子。
原来当年这孩子没死,到底是疏漏了。
林景芝夫妇双双身死这消息他是反复确认过的,这个孩子倒是个意外。
他派到军中的杀手,找去清理这孩子的时候,扑了个空。
杀手传回消息,林家亲卫偷偷将其送走,想保住林氏一条血脉。
简直可笑至极!
不过是一群不知死活愚忠不辩的奴才罢了!
他派的杀手又岂会那么容易摆脱得掉,所以,不出他意外,这群奴才逃命的路上都死绝了,尸骨全都烂在了大荒地里,这孩子跟着一起下落不明。
他暗地里派人追寻过多次,均无果,只能断定为已经死亡。
毕竟那时,这孩子不过是个一岁大点的小婴儿,爹娘都死了,他不去杀,这孩子也肯定活不下去。
魏丰陷入思绪,半天没再开口,逐安这才淡淡问道:“你的问题结束了?那现在换我来问。”
魏丰忽然怒目圆睁,重重一拍桌子,发了怒,威压瞬间暴涨,叫人不敢逼视。
“你胆敢这样跟孤说话!”
天子之怒,有如惊雷,叫朝堂上的臣子们简直闻风丧胆。
逐安不为所动,淡淡回道:“有何不敢?”
他从腰侧取下长情,握在手里,送到魏丰眼前,紧紧盯着魏丰,仔细地捕捉着他的神情变化。
“我来就问你一个问题。”
“我爹娘怎么死的?”